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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离2017年度允在文推荐总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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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eijiaxi

[青春校园] 感谢你来参加我的葬礼[青春/中短篇/HE]BY:行路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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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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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18:01:24 | 显示全部楼层
15.

那个夜晚被我给毁了。

我自负地这么认为。

我已经记不清那一切是怎么结束的了,就好像录音机被我按下的暂停键弹起,周围的一切开始恢复运转。噪音、唱歌时声嘶力竭的吼叫声、骰子在碗里发出哗哗的响声、玻璃瓶的碰撞声,一切纷杂又都井然有序地开始运转起来。

我刚刚的那些话就好像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结束了、过去了、翻篇了。有人嚷嚷着不行了,时间太晚了,走吧走吧……然后就是众人一起起身,依旧是簇拥成团似的穿过有着诡异的蓝光的曲折走廊往安全出口走。

郑允浩呢……我脑子晕晕乎乎,脚下就像踩着棉花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一边止不住地回头去找郑允浩的身影。

我看见那个颀长的落寞的身影远远落在最后,孤零零的,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我想开口叫他跟上,却在发出声音前喉头被什么深深堵上。

大家分别前忍不住相互拥抱,约定了以后也要常常见面。

我借着抱了好几个人的机会,晕乎乎地想要往郑允浩跟前凑,可就要我伸出手的时候,却无比清楚地看到,郑允浩并没有想要迎合我的意思——他微微向后撤了半步,低下的头的侧影在霓虹灯的映照下,轮廓无比的深邃、好看。

我也跟着僵在原地。

我真的原以为那晚只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即便我表白不成,但至少我和他之间至少还有着两年多的同学情,我们还可以依靠看不见的网络的那根线时不时,哪怕是很偶尔的联系一下,或是从他偶发的动态里,窥见他如今的生活。

但那都是我以为而已。

我太自傲了,太自负了。我自以为是的搞砸了一切。

在大学开学的一周之后,我被枯燥乏味的集训生活搞得精疲力竭,到了夜里却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酣睡。我忍不住从枕头下来拿出手机,点进那个许久没有过对话的界面。

手机的显示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刺激着我酸胀的眼睛,对床的室友不断翻身以表达对我的不满,我连忙紧紧攥着手机在没有冷气的夜里躲进闷热的被子里去。

我思来想去,最后精心挑选了一个对着镜头扑上来头上顶着“睡了吗”三个大字的可爱小狗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雀跃跳动着的心脏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的希望。

但几乎是没有任何间隔的,就连一秒钟期待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或者说我根本还来不及品尝那种滋味——我以为是我的网络又出了问题,可那条小狗无辜又可怜可爱的脸庞旁边,的确是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那个瞬间我简直如坠冰窟。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忍不住这么想,果然还是因为那晚我说的那番话?所以——我是说对了吗?我因为说对了,我猜对了郑允浩和吴星雨之间的关系,并且我、我违心地说了“同性恋很恶心”这句话,所以这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这就是我会遭如此对待的缘由吗?那如果我没有说那番话呢?而是就像我一开始打算的那样向他表白呢?那事情会不会完全转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为什么呢?为什么吴星雨可以,我却不行呢?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晚我就在这种自我的来回拉扯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就在室友的叫起床里又迷迷糊糊地起了床,我穿好衣服,洗脸,刷牙,我就像任何一个平常的早晨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但没人知道,我已经陷入了一个旋涡,感觉自己越来越向下沉,我无法回想那些曾在那个远离城市的小岛上的生活,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我不禁会开始产生这样的疑问。我怎么会可以忍受,在那个没有发达的网络的时期,没有任何可供消遣的娱乐设施,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究竟是如何忍耐过来的呢?我感觉我的一切关于那个封闭小岛的记忆开始快速地在我的脑海当中发黄、发旧,就像什么东西硬生生从我身上剥离下来,我感觉哪里很痛,一种完全相反的迟钝却又尖锐的痛疼开始在我的身体里蔓延,我几乎忍不住开始怀疑那一切的真实性,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感情。我真的喜欢过郑允浩吗?我真的是一个同性恋者吗?如果那都是真的,我为何却从不在别的同性、别的人身上找到同样的冲动?

我从怀疑自我到开始怀疑郑允浩,我开始怀疑一切,等到事情发生了一月有余的时候,我的感情又开始朝着别的不同的方向肆意发展着。我对郑允浩已经恨之入骨了,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

仇恨的方式分为许多种,一开始我善于逃避。我删除了和那个小岛,和郑允浩所有有关的人,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再想起那些让我感到羞耻的人和事,可是这样还是不行,这样的方式太过于温和,温和到我会经常感到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然后我便会想着要找谁说一说,找谁来评判一番。

可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些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日歌岛,他们更不知道什么郑允浩,他们从来没有看过比首尔的日落来得更晚的那副壮观景象,这是我回到首尔之后也再不曾看到过的了。没人知道,在那片土地之上,夜色如黑夜投下的影子,没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没人知道我的初恋,我唯一喜欢过的人。

我便也无人可讲了。

就这样时间并没有为谁停留地飞也似地不停息地往前跑,是谁定义了时间呢?如果时间的概念是一种假说,那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又该如何结算呢?我想不清楚,搞不明白,但不清楚不明白并不妨碍我被时间这玩意推着往前走,一眨眼似的,七年,旋踵即逝。

这七年,我再也没有见过郑允浩。

这么久,久到据说人的全身的细胞都已被全部焕然替新,可我依旧没能忘记他。

只是,七年之后,我没想到我和郑允浩的重逢,会是因为一个明显会被拆穿的谎言,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只为我一个人设下的圈套。

可我偏偏似飞蛾扑火也要往里钻。

我晕倒的时候脑子竟然别样地好使。我联想到不足一月之前,被拉进的同学群里吵吵嚷嚷地说着要再聚一聚,我在那个甚至有郑允浩在的群里装死,却在被指名道姓地问到头上时不得不推脱说工作太忙。我又想到,金不凡早上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郑允浩家有丧事,让我赶紧回来一趟……更别提,等我到了之后还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

所以,之所以被说成是“喜丧”,是因为去世的根本就不是郑允浩,而是,他的外婆是吗?

我暂时没有机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因为在我感到眩晕而倒地的前一秒,郑允浩跨着大步朝我冲来,我一猛子落入了一个不比坚硬的地面软多少的怀抱里。实在是有些痛,脑门撞到胸口,甚至发出一声闷响。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眩晕带来的重心不稳,但从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的惊呼,让我在短暂地思考了三秒之后,决定将这场来得正巧的“晕倒”坚持到底。

其实真实原因还有一条是:我根本没做好面对郑允浩的万全准备。

即便刚刚在和吴星雨的对峙中,我已经揭开了大半困扰,甚至我也已经猜到了郑允浩根本没死,甚至他就是将我骗来这里的罪魁祸首。可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我将头埋在他的鼓鼓的胸肌之上,聆听着他大力的心跳。

如果可以,我宁愿保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

但天不遂人愿,他要骗我也好,他拉黑我也好,他不要我都好……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我沉寂了这么多年以后还要如此对我……

郑允浩终于暴露了。

我低垂着的头,视线里是摇摇晃晃的地面,可那如擂鼓般的心跳依旧没有间断地传入我的耳朵。

他捧起我的脸,小声叫我的名字。我没办法再伪装,我没法再紧紧闭着眼睛,我不能在郑允浩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叫我时还保持无动于衷,我没办法……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一向拿郑允浩没办法……

并且我不间断煽动着的眼睫早已出卖了我。

他看着我时异常沉默,呼吸也混乱,我都能感觉得到。然后他突然大力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突然地,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缝隙,他垂着头,贴在我的颈侧。

我再也不敢动。

我越过他宽阔的肩背看着他头型优越的后脑,我感受着他挺拔又鲜活的年轻身体,很热,很热很热,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交叠传递到我的身体里。

我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感受过另一个人,

与此同时,我发现他同样在感受着我。

让他动摇、恐惧、不安的,让他犹豫、斟酌、举步不前的,从来都是同样的东西。

郑允浩需要我,原来郑允浩是这样深切地需要着我。

这样的认知终于让我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我从后背抓紧了郑允浩身上熨烫得平整的西装,我哭得委屈、哀恸。

我想,即便就让我死在这温和的夜,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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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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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6 18: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16.

夜半时分,突然来了一场骤雨。

我从那张郑允浩从小睡到大的小床上被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弄醒的时候,在我身后的那个被人躺过的位置,此刻却是空置的。
我伸手摸了摸,好像还留着他身上的余温。

太过于困顿的大脑并没能即刻清醒,我的头沉沉地跌在那个浸满了郑允浩气味的枕头里。

这是梦吗?如果是梦,那我祈祷我将再也不会醒来。

我没想到我会那么轻易就接受了郑允浩如此欺骗我的理由——他的脸的轮廓几乎快和夜色融在一块儿,我被他紧紧钳制着后颈,我的脸、我的眼睛哪里都看不了,只能看向着他——“你觉得我骗你,过分吗?”郑允浩凑过来时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那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向我汹汹袭来,我几乎霎时就被他逼得泪盈满眶,他臂力极大,并且在他的目视之下,我只能小幅度摇头。

“真心的?”他又问。他靠近我时,吐息之间又是一阵好闻的味道,我被他周身的一切逼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离眼睛很近很近的,他嘴角那枚小痣。我差点没忍住就要亲上去。

我多少次行事偏颇,我又多少次预估错了形势,可我偏偏固执又不撞南墙不死心。我以为郑允浩喜欢别人时我没有放弃,我抱着再也不会回来这里的决心离开时我心里还是没有放下他,哪怕我被他拉黑在他的世界之外,我怨他、恨他,但我的心还是告诉我,我依旧没有放弃他。我就像把自己独自放逐在没有回头之路的荒漠很多年,早就眼盲心瞎,我才不会管郑允浩是如何欺骗我,我只要确定的是,他没有喜欢别人,他是喜欢我的就足够了。

所以我会恨他,但是我不会真的怪他。

倘若直率该屈从于斟酌,感情从来就该是理性人手中的玩物,那我只不过就会变成只存在于文学史书上才存在于的愚人。

郑允浩伸手抹去我脸上留下的泪痕,他靠过来,他语焉不详,我的耳膜被自己的抽泣声鼓动,最后只听到他问我:“我能不能亲你。”

他用的是疑问句句式,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就在我下意识地点头过后,毫无间隔地,郑允浩的吻压下来。

这一刻时间几近凝滞。

他吻下来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我们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异类之事。即便近些年来社会对于同性恋的包容和接纳程度已大有提升,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毕竟是少数派,只要是少数,就意味着脱离主流,在这个以“遵循主流”而生的标准的社会氛围下,铡刀总是向着异类的脖颈挥去。

我不知道郑允浩是如何想,如何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我只觉得七年好像改变的不止是我。

那可是郑允浩。

清风明月,松山白雪,他永远绅士而理智,他永远不给以人窥探他内心分毫的可乘之机。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我想说不的,可是我的唇却被他纠缠着几乎密不可分,就好像中间这空白的七年从不存在过一样,我们就只是一对平凡的爱侣,唇齿牵缠。

中途我差点一口气没呼吸过来,他略微放开我,我趁机气喘吁吁赶紧说道:“别,在看的,你妈妈……”

郑允浩抬起削薄的眼皮朝我身后瞥了一眼,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不得不说,即便是刚刚两人还在唇齿相依,可此刻他的脸距离我也太近太近,这种姿势在我和他之间,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并且我居然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好似作弄我一般的笑。这种笑也是以往我从未见过的,于是我开始不安起来。

郑允浩对我的情绪好像了如指掌。他扳住我想要扭过去看一眼的脑袋,快速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只留着一身略带随意的衬衣在身上。就在我还没将疑问说出口,大衣的重量被扣在头上,我的世界几乎是变作漆黑的一团。

“郑允浩,你干什——”

我的尖叫被他下一个举动噎在喉咙里,因为现在的我根本就已经是双脚离地,快速失去身体重心的我只得下意识双手成环紧紧搂在将我公主抱起来的郑允浩的脖颈,我从衣服的缝隙看到他瘦削的侧脸和锋利的下颌线。他也对我的目光有所察觉。

我的身高自认不算矮的,体重也要超过110斤了,但郑允浩抱起我来居然轻轻松松,他居然还靠下来凑近了,向躲在衣服的缝隙里的我有空打趣道:“你最好现在还是装晕比较好,都在看的。”

……这下浪漫爱情喜剧片真的变惊悚片。

眼下我恨不得自己真的晕过去才好,听了郑允浩的话我几乎立刻全身僵硬,躲在郑允浩的衣服下面把眼睛闭得死死的,简直就像掩耳盗铃。但再后来我向不凡打听那晚的情况时才知道,自从郑允浩起身来找我之后,众人都还在料亭当中喝酒,就连郑允浩的母亲也在,也就是……当时郑允浩所说的众人都在看着,不过是他想要作弄我的说辞。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我几乎是全程被他抱着穿过胡同,直到我听到电子锁开启的声音,紧接着好像是郑允浩打开电灯,强烈而又刺眼的光亮顺着西服布料刺穿进来,我搂着郑允浩的手不住地怕打着他的肩头,嘴上嚷嚷着“快让我下来”之类的话。

可是郑允浩几乎不为所动。我感受到他抱着我几乎又上了两段台阶,我能听到他略微喘着粗气的嗓音,下一秒,还沉浸在超近距离的ASMR当中的我,被温柔地放进一个绵软的被窝。

我终于忍不住扒拉下盖在头顶的外套,抬起头仰望,跃入眼帘的,简直视觉冲击,郑允浩宽肩窄腰,略微凌乱的白衬衣扎在笔直服帖的西装裤下,他腿长比例完好,随处在我面前一支,就好像是T台上的模特在拍海报。

脸红不是我能控制的,更何况郑允浩还在一边给自己卷着袖口,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形状完美,我几乎瞬间就想原地消失,不是因为我想跑,而是我怕自己承受不来这一幕,以及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怎么。”郑允浩目光向下,看过来,轻易就将我欲站起身来的动作用目光制止在原地,“还想跑吗?金在中。”

我语塞。

对天起誓,我是想跑,但绝不是想离开他身边。

我趁机左顾右盼,看郑允浩将我掳来什么地方。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一看就是属于男孩的卧室,四四方方的房间以我坐着的单人床为中心,一面是整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旁边是桌椅和衣柜,在衣柜的对面是一扇小窗,现在窗子半开着,在寂静的夏夜里只有虫鸣声以微弱的形式传进这间此刻一站一坐,有着两个大男人的卧室之中。

这应该是郑允浩高中时住过的房间。
但我却不清楚,现在的郑允浩是否在居住在此。

七年的确改变了我们太多,郑允浩身上有太多我不清楚、不明了的事情,每当我想到这点,我都会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心痛感觉。

心脏紧缩,下一秒就会不由我控制地鼻酸泪流,我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会痛。

房间一时间没人说话,我的目光又掠过窗口,平滑的衣柜,我看到在那张深褐色的木质书桌上,在摆放着台灯的一角,台灯上挂着一个风铃造型的吊坠,再往旁边,是一张毕业照似的大合照。

我忍不住站起身凑近了看。

那的确是我们的高中毕业合照,也是我和郑允浩唯一的一张合照,即便我俩天南地北,站在完全地两个方向的角落。

但就是这样的一张大合照,被摆放在他的书桌上,摆在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地方。

……我的确是神经敏锐的人,这样类似的事情也被我一模一样的在首尔居住的房子里复刻一遍,可就是这样的我,怎么会至今才发现……至今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郑允浩同伙不凡他们骗我,那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可能在自己的无知当中度过了呢?

疯了。

我真的要疯了。

我举着那张相片回过头问郑允浩,我问他,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契机,他永远不会有这样把我骗来的理由?我又问他,那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这样的质问未免太过于霸道和没有理由,毕竟我和郑允浩都是男人,毕竟郑允浩同样也可以来这样质问我,问我为什么要说出那样恶毒的话,问我为什么没有在他拉黑我之后接着向他发出申请的信号。

可是这会儿我完全想不到什么两个人该是平等的这之类的话,我举着相片在他面前,只知道不断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留着里面有我的相片,你不是都把我删掉了吗?为什么要删掉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明明知道,我该有多伤心的……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其实问题的答案我都知道,可我偏偏自虐般要将那些刺伤我同样也刺伤他的问题再提起一遍又一遍,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将我们带来了七年之后,而不是七年前。

“金在中。”被我推倒在小床上的郑允浩,胳膊反撑着身体,这回轮我居高临下看他。可他只是淡淡地叫我名字,意思代表着让我打住。

神经敏锐的我的确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是危险信号,我顺从地止住话题。

我仍有许多疑惑,但同今晚其他亟待商榷的问题而言,那些又变得无足轻重。

我手掌接触到他温热的胸口,慢慢摸上他的心跳,他一点都没阻止,只是看着我的脸、我的眼睛。

郑允浩双腿岔开,我也同样注视着他,慢慢在床边半跪下来。距离那样近,我这才能仔细地欣赏,这张已经阔别七年的面孔。

我该感到陌生才对,可那张脸却熟悉得好像是我每天都看见一样,就好像早上我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然后经历一天的劳累之后,晚上又会重新见面。

突然间,关于过往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追究了。什么欺骗不欺骗的,什么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肯来找我的……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比起眼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地站在我面前,其他的都可以不再去追究了。

可是郑允浩却不肯放过我。

他终于捉住我那只在他胸前作怪的手,将我猛地拉进他的怀里,然后下一秒,他犹如久未进食的野兽,我被按在他的身下,如同刚刚一样,他对我再一次发出预告,“我想吻你”——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之后我便被他吞没在唇齿之间。

可是郑允浩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毕竟我也是个男人,即便是平日里我看起来是蠢笨顽钝,但这不代表我没有锋利的牙齿,毕竟就连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在他探入我的齿关时狠狠亮出我的利齿,可临了我却又心软,只得按住他的后脑,反而开始侵占攻略他口腔里的所有空隙。

离得太近,我又无法呼吸,浅淡的、熟悉的味道开始让我头脑发胀,我几乎头晕目眩。

大脑开始缺氧时,我清楚地感知到郑允浩和我同样的身体变化,都是男人,我即便从未对别人做过,但我至少了解自己,我尝试用对待自己的方式来对待他。

果不其然,郑允浩呼吸瞬间变沉,我怔愣之际,被他掐着两腮抽离开来,他就跟揪着个小鸡仔似的将我从床上捞起。

我嘴角口水顺着他的虎口流向掌心,但郑允浩仿佛一点没嫌弃的,而我只能手脚都不知如何摆动地被他两步拽到衣柜跟前。我双手齐上,拍打着他抓着我的那只手,艰难讨求他对我的悲悯,“松开、松……快、快点。”

郑允浩在我耳边低低地笑了,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老天,七年不见,他比从前更有韵味。

他凑过来低声在我耳边说:“这么久不见,居然胆子变这么大,那我也……也不必再瞒着你了。”

他在说什么?

他又瞒我什么?

还不等我将疑问宣之于口,被拉开的衣柜,郑允浩所有敞开的秘密瞬间在我面前显形。

我心如擂鼓,那是因为被撩拨起的欲念还未平息,也为这满满一柜子的东西而感到瞠目结舌。

我从未想过,揭开我信奉的神的面纱,会是疯子的真容。

郑允浩……一定是个疯子,他肯定是脑子哪里不对劲,他疯了。

这时郑允浩终于肯松开我,我想哪里可以让我有缓冲的缺口,可他阻止我想逃跑的所有出路,他反绞着我的两个臂膀,就像扣押犯人一样扣住我的手腕,将我的脸对着那些、那些……他没有留给我一丝一毫逃跑的余地。

可即便他叫我看,叫我揭开他的真容,可他却这样怕我再一次从他身边逃走。

我什么时候哭了……眼泪流到嘴角,我尝到苦涩的味道,我挣扎起来。

“松开我……松开我,快点郑允浩!我说松开我!”

我带着哭腔的嗓音回荡在这间小小的卧室当中,也回荡在这个敞开的衣柜里。

我们纠缠在一块儿,两个身穿丧服的人,还打打闹闹成这个样子,真不好看,然后郑允浩松开我,却又双臂紧紧缠上来,我知道他这是害怕我逃走的意思。他很害怕我离开他,他害怕我在看到这些时候会不要他。

可是,我只是想要伸出手,以同样的方式拥抱他。

窗子外面什么时候月亮跃出了云层,照得屋子里面格外地亮堂,更何况本来就开启的灯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我忍住抽搭,就在满满一柜子满是我的照片当中,终于环抱住了他。

我终于将略带些颤抖的郑允浩抱在了怀里。就像我终于抱到我的珍宝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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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郑允浩 插叙>

因为首尔X大的开学典礼的时间比自己直升上来的那所大学提早了两天,郑允浩向外婆找了一个受邀参加朋友开学礼的借口,在诊所里告了两天假。外婆听说是受金在中的邀请,便张罗着让他给远在首尔的小在带些特产之类的东西,但最后都被郑允浩推辞掉了,因为这不过是为了让外婆放心而找的托词而已。但想来这也并不算什么虚假的借口,除了自己并没有受到邀请之外,他的确是去参加金在中的开学典礼没错。

久违地离开日歌岛踏上首尔这片繁华的土地时,耳边到处响起的都是标准的首尔音,而不再是音调抑扬顿挫的乡音,但郑允浩头一次觉得不再是拥挤和吵闹,而是亲切。
今天是个周日,他在首尔新修的海运站搭乘下午两点三十分的首都圈铁路,根据时刻表,只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三点四十五分即可以到达,而此时距离X大的开学典礼正好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这是个恰好的巧合。

还有些时间,但因为郑允浩并不打算在首尔过夜,他已经率先买好了回程了海运船票,预计在九点钟乘船返航。他向来都是一个十分有计划性的人。所以他打算在X大,这个未来四年里,金在中将会在这里学习、生活的地方慢慢转一转。

郁郁葱葱的校园有一半的建筑几乎都是建在半山腰上,校园的主干道上此时正挤满了来往的学生,两侧则是各种社团摆出来的招新的牌子。逆着拥挤的人流一直踩着阶梯和向上的爬坡走到一半时,闷热的空气和低压压的厚重云层几乎将人完全笼罩在一股压抑又潮湿的密不透风的空间之内。

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而郑允浩在不知道拒绝了第几个上来搭讪自称学姐的社团拉新之后,终于转到一条满是学生们自己运营着流动摊贩的小路上。他在一家名叫“乌云咖啡”的流动咖啡车上买了一杯冰美式,方形冰块在他快速喝完半杯的塑料杯里来回晃荡,周遭都是人群开心的吵闹声,站在这里还可以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一群不怕酷热的学生正在打球。

又喝下一口沁人心脾的苦涩饮料,回过头才发现,在自己刚刚愣神的时候,有几个穿着时髦,打扮大胆的女孩子正一脸期待地站在自己身旁,其中一个女孩正举着挂着彩串的手机对他摆了两下,好像是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对方脸蛋上不知是刻意打得腮红,还是因为天气缘故,红扑扑的,那是一种对什么有所期待时的女性特有的可爱红晕。

并不算什么难搞的场面,毕竟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以往他只是会留下一句毫不留情面的“不可以”,然后再也不发一语地走开即可。
可这次,郑允浩意外地露出笑容。
原本略带锋锐的气质也在这一笑里消融了。
对不起啊,我喜欢的是个男孩子,所以……
郑允浩很诚恳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将这段话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

啊……女孩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张起来,好像压根从来没想到会收到这种答案,眼球从闪闪发光地盯着他的脸到东瞧西望。但即刻女孩们之间的气氛又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小心地重新热络起来,可看着郑允浩好像并没有再想说更多的意思,她们又在喉咙间发出小声的尖叫,相互打闹着离开。

“呀!我就是说,这种大帅哥居然喜欢男人,真的好可惜。”
“就是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啊!”
“别想了,帅哥肯定会喜欢帅哥啊,是吧……”

听着她们小声的互相抱怨,郑允浩看着她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小道的尽头,双手间冰块蒸发顺着杯壁淌下的冷水滴得手心发凉。

虽然以他甚少和女生交往的经历而言并不能说有什么经验之谈,但女孩子们却都共同拥有着可爱这一特质。
也许金在中将会在这里交到就像这样可爱的女朋友,郑允浩默默想道。

快到五点,已经转完教学区和图书馆,此时顺着人流就能轻易找到典礼召开的礼堂位置。密密麻麻的人头在眼前攒动,郑允浩就连想驻足都难以做到。只是在那么多连记住都难以做到的模糊面孔里,并没有那张他想要寻找的面孔。

虽然这么做就像自取其辱,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郑允浩做惯了傲人的鹤,即便是在相对闭塞的离岸岛屿上,即便他从不把任何人当作竞争的对手或是目标,可他依旧有像鹤般不愿屈一屈的脖子。所以这可能就是他在听到从金在中口中说出那句话之后,才格外深受打击的原因。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看错的,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自信,还是对自己的“魅力”太过于自信,他以为他早就将那个会一直偷偷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子看得无所遁形才对。

一开始是有些捉摸不透,毕竟那时刚刚转学过来的金在中就像一只浑身竖满尖刺的刺猬。在他看似温和礼貌又友好的天使面孔之下,实际上却固执又敏感地拒绝着周遭的一切,拒绝和同学们真心的亲近,拒绝融入环境。他慢热,脾气不算太好,总是表达出来的东西和自己内心所想的不完全一致,他像是讨厌人群,却又在某些时刻希冀着能够获得人们的关注。他行事张扬,喜欢在某种程度上引得大家的瞩目,却常常在自己关注到他之后脸上闪过异样的光芒,然后就开始束手束脚起来。尤其是在他原本兴致勃勃地和同学们讲着他热爱的什么赛车和漫画还有什么去过的地方的时候,但只要自己将目光投过去,就像被舞台上的追光锁定,金在中变作魔法解除的木偶人,一言一行都开始变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真可爱——这是郑允浩的第一反应。

然后,向来心思敏锐如他,便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对金在中与众不同的心意。

也许一开始伴随着令人欣喜的心跳之外,还多多少少带了一些恐慌和难以挽回的绝望,尤其是喜欢上金在中这种心口不一,自尊心永远要比真心多一分的别扭小子,他知道自己不会很容易,但当时的他没想到,会这么难。

——“同性恋什么的……真够恶心的。”

这句话就像被施下魔咒,或是被放进卡带无法暂停的录音机在郑允浩的脑海里无限重复。金在中富含磁性的好听声音,他的眉眼,他弯弯的唇角,一切都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海潮,将郑允浩淹没了。

他感觉自己从那时起,一种像发热一般病态的感觉逐渐慢慢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一开始当然是愤怒,在听到从金在中口中说出那样毫不留情面的话之后,出离的愤怒就像火焰一般把他的整颗心都要燃烧殆尽,可仅仅又是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又能理解说出这话看起来咄咄逼人的金在中了。

从来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强大到可以抵抗万难的郑允浩竟然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脆弱,甚至就在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连身体也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面色苍白的攥紧了手指,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下,然后最终归于平静。

接下来的一连多日都是淅淅沥沥的阴雨天,郑允浩拒绝了所有朋友的邀约,白天就待在外婆的诊所里,到了夜里便躺在那张小床上,侧躺着看雨滴打在深色的木头窗框上,然后蜿蜒而下。

这段时间他总是浅眠。

睡不着时就看着远处的日歌山巍峨的山脉,一直看到太阳升起。

这却又让他想起,金在中在第一次看到日歌山的日落时眼睛里亮起的光。

起床洗漱后他到外婆的诊所,帮忙打扫抓药。真的忙碌起来还好,可有时一整天也不见得有一个病人,他便和外婆坐在小平房的院子里,用木柴堆砌起一个烧火的台子,煮煮茶,再看着青烟袅袅升起。

外婆便打笑说他从小便是这样,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岁的小孩,总像是心里藏着事,一点都不朝气。

然后郑允浩便又像个小大人一样笑了,笑得却不那么开心。

他想,承认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好像也没那么难,他想自己只是需要时间。

是被金在中讨厌了吧,说不定还被看穿了,所以这个时候还要巴巴跑来首尔,就连人家面都见不到的,这么做,的确就是自取其辱。

想到这里时,郑允浩不得不真的停下脚步。此时正好天空飘起雨丝,人潮流动汹涌,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旋涡似的空洞。四周声音嘈杂喧嚣,如同两条首尾相接的鱼,思维都在其中紧箍不能释放。是再进一步,还是就此放弃,永远退出金在中的世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绪相互纠缠在一块儿,没有头绪,没有出路。

半晌,郑允浩慢慢转身,逆着奔跑躲避雨点的人流慢慢走,背影很快就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

“喂金在中!下雨怎么还不赶快跑啊!”

刚从宿舍楼出来还没走多久,持续阴沉的天空终于肯下起雨来,几个舍友都不想再折返回去拿伞,跑在前面,突然其中一个人回头看见,一起出来的金在中竟然呆站在雨里,头朝后不知道在张望什么。他忍不住出声喊了他。

“……好。”

听到舍友喊自己的声音,金在中回应道。眼见着舍友都已经跑了好远,可他仍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看了一次。

肯定是自己看错了吧……郑允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追逐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下意识,比本能更多出的主观部分,所以在血肉里难以剥离,才会让自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是看错,也许只是和郑允浩略微相似的人而已。

抱着这样的想法,金在中开始在雨丝中奔跑起来,只是那个身影依然像个浅色的纸片,被贴在某个地方。金在中的心里的某种情绪在他的影子后一点点膨胀起来。

就像他说出的话一样,有些东西再也没办法挽回。

不足一月之后,某个深夜,金在中发出的消息如电话被切断的忙音,再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再后来,除了那次如薄雾蒙面错把相似当成真人,金在中就连再一个和郑允浩有分毫相像的人都也没再见过,日日不停,昼夜不息,一晃七年。

足足两千五百五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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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4 18:57: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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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灯光十分明亮,让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可越过郑允浩的肩膀,我的目光只能聚焦于衣柜敞开的大门之内的那一部分。

时间于我而言好像不存在了,只有郑允浩叠着我身体的心跳声化作时钟,“滴答滴答”,月落潮汐同时在我一个人的身体里弯成轮回。我深吸一口气,将郑允浩推开,高涨的情绪全都回落,我伸出手,一点一点,摩挲过那些,郑允浩爱我的证明。

空落落的衣柜里就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贴满三面柜壁的,从下到上上,甚至散落着的堆叠着的,我拿手扒拉开……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我转过头,看着一脸坦然甚至神色里带着几分洋洋得意的郑允浩。他这副模样未免太过于迷人,我垂下眼睫,尽量不让他迷惑我的心智。我问他,这都是你做的?

不等他回话我又接着说道:“我讨厌这种玩笑!”我突然生气起来,我大声重复了几遍这句话,但其实我并没理清我生气的原因。

郑允浩俯视我,灯光打下来未照的半张脸,俊美得薄情又阴郁。他一把勾过我的手臂想把我拉进他怀里,可我不知怎的,突然力气格外大,我挣脱开来,大口喘着气,又指着那满满一柜子的,都是属于我的照片——不止是青春年少,韶颜稚齿到弹冠振衿,从校服到西服,或正面或侧影,或合照或偷拍,不知道郑允浩都是从哪里搜罗来的照片,本科毕业时穿着学士服的那张大合照上,他把所有人全部剪掉,只独留我一人与青天相对。

傻不愣登的,在这时猛然看见,全都是我的脸,这种景象未免太过于惊悚。整件事,都显出一种别样的可怕来。

我站在他面前,仿若赤体裸身。

“这都是你拍的?”

“也有别人拍的。有时候很忙,你知道的。”

“我不是问这个……是、是,你为什么……”

郑允浩不再想靠近我,他就站在那儿,低着头默然了一阵。他低着的头沉思的时候看起来仿佛所有的身外之物都远离、孤寂于他,他也不能融入于所有的一切之内。然后,他又突然看向我低低笑了几声,语气恣意道:“就是想做,所以做了……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这……”我简直气结,“我都看到了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他无辜纯良的表情好像真的是在向我询问一个办法,可下一秒,他如同奋勇突击跳起来捕食的豹,他勾住我的脖子,一双大手按在我的脖颈,掌心炽热的温度立刻毫无遮蔽地传了过来。他大力将我背对着圈在他的怀里,使得我不得不面对那一衣柜的,全都是我自己的脸。

被扼制的喉咙印呼吸困难和疼痛让我神经亢奋得可怕,一眨眼就带动一颗泪珠,但我却并不真情实意地想要拨开他的手。

无法面对,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但郑允浩却不允许。

“你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敢看?”他的手松开我的脖颈,摸上我湿漉漉的脸颊,然后还顺带着用手指恶意拨弄着我的嘴唇,语气却十分平和,甚至是温柔中带着蛊惑,“不是你说的吗……同性恋,是很恶心,所以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的吧。”

我的嘴巴还掌控在他的手上,说什么都恨不得研精极虑。

只是我从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甚至是,他好记仇。

嘴巴刚张开想否认,可被他得了空,手指占领柔软的领地,丝毫不嫌弃我的口涎淌了他一手。我没法说话,只能疯狂摇头。我用眼神示意他放开我。一模一样的招数他对我用了两次。

但他好像故意和我作对。手指从口腔里退出来,我终于得以顺畅呼吸,可郑允浩的威压还没有结束。

三指捏在我脸颊肉最多的地方,我任他揉圆搓扁。

“所以你自己呢,小同性恋?你就不恶心了是吗?”我从不知道郑允浩会如此小心眼,我被他捏的只能发出呜咽声。可郑允浩并不满意。

“道歉。”一边说着,他另一只原本困住我腹部的手居然向下摸去,我感到我和他的处境和十分钟之前比简直调转了个儿,我挣扎无果,但郑允浩面上还像无事人一样,又重复一遍:“说对不起。”

我哑着嗓子,眼睛里还有眼泪,就这么看着他。

我本就该道歉的,我说——“对不起”,这声迟到了七年了道歉终于由我说了出来。

就像水晶球施下的魔法,这简简单单一句“对不起”好像就是解除魔咒的咒法,话说出口的瞬间,郑允浩突然松开对我的全部掣肘。

他慢慢,一步步朝后退,直到脚跟贴着床跟,他慢慢坐下去。好像是失去力气,又好似是在等到我的答案之后带着的丝丝餍足让他放松下来。

从床边的纸抽里抽出一张柔软的纸巾,仿若是在擦去沾上的鲜血一般,他动作缓慢,一点点拭去刚刚我流在他手上的口涎。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我的错觉,这回轮我俯视他,甚至他低着头,可有一瞬间,他看向我的眼神堪称温柔。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多久?

我还愣在原地,等我反应过来,我也磨蹭到他跟前,蹲下身。

我想了想,还是打破砂锅要追问到底,“你一直在拍我?那你一直都……一直都……”

我嘴巴突然干涩,偷拍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郑允浩薄薄的眼皮掀开,凝眸看我。

“非要刨根问底是吗?”郑允浩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给了我答案,“是每年,每月,每周……甚至、甚至每日。你今天过来时坐的海运,两个小时,我有时一天会搭乘两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有四个小时就飘在上面。”

我的唇无意识地蠕动,被郑允浩的话打断。

“你不会还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为什么”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也不禁染上一丝冰霜,末了却又叹气道:“……明明你都说了我让你恶心,是我自己还要犯贱。”

“我去了你的大学,我没想那么做的,但是为什么,我想问你为什么才对。”

“我以为你应该是个正常人才对,我以为从前那些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我认了,我在你身上认栽,可是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你从不交女朋友?为什么你要在别人和你表白时你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你要说你喜欢的人在、在……”

“……我喜欢的人在离首尔很远的日歌山的日歌岛上。”

我替郑允浩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话。这是前不久,我在应对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时说出的话。

一目了然,或许当时的郑允浩就潜伏在我身边,不仅用镜头记录下,他偷窥我的生活,以及我的一言一行。

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原因显而易见,因为我就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为什么对着无关紧要的人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喜欢的人是谁,可真正面对他时,我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无限重复着这三个字,因为除此之外,我的大脑和我的思绪都无法让我能够再分出心神想出别的什么来。

我懵了个彻底。

七年,一开始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对一段从未开始的懵懂初恋一头扎进去就是七年,那对于郑允浩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郑允浩独自一人同样横跨七年的时光。

我们在这七年的两端,没有谁赢过谁。

“所以你是因为我和别人,所以才想借着外婆的事,把我骗回来?”我伏在他膝头,将他的话全都串联起来,似想通了般仰脸看着他问道。

“对不起。”郑允浩突然开口向我道歉。他声音冷静富含质感,几个音节敲击在我的耳鼓膜上,我立刻耳鸣三秒。

今天一天之内,郑允浩已数次颠覆我对他的认知,可要问我还喜欢这样的郑允浩,我简直如获至宝。

但我脸又红了,这次纯粹是因为羞愧。

我不敢看他,可是他的脸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已经等了七年了,我不想再等下一个七年。

更何况我看见他垂着的看向我的眼睛里,隐约好像也有雾气迷蒙,原本霜一般凛冽的眼睫尾处,也被染上了一丝红意。

我心软了个彻底。

什么偷窥偷拍,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我同他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我在意的仅仅只有一点——

“你应该早点这么做的。”

贴上他的唇的最后一秒之前,我忍不住对他这么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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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斜靠在枕头里闭眼听雨声,尽管雨声富含规律叮当且催眠,可我心里还想着身旁空着的留着余温的位置上,不知道郑允浩睡到半夜是去了哪里,所以一边耳朵又空出用来听着房子里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途好像我又睡过去一阵,等我再恍惚着眯着眼睛往窗口那瞟了一眼,这才发现窗外的雨好像停了,大风刮走乌云,凌晨的月光格外的亮,而一个黢黑的人影就背对着窗口就坐在床头,目光朝着我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的。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脚下像踏空一步似的清醒过来,可还不等我叫出声来,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进被单,和我的手交叉相握。

感受到对方体温的刹那,我放下心来,是郑允浩。

“你刚刚去哪了?”我在被子里转个身,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一张口嗓音略带粗哑。

黑暗中郑允浩就像个影子似的,对我的问话就跟没听到一样,如果不是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和他捏着我的手的力度愈发地重,我差点以为他跟入定似的坐在那就睡着了似的。

但他这样的确挺吓人的,尤其是我昨天已经接收了不止一个惊吓。

我忍不住使了点力气在郑允浩握住我的手上的虎口处掐了那么一下,手上刚使了劲,郑允浩顺着拉着我的那只手就朝我倒了过来,黑沉沉的,他的身影遮蔽了窗子外面皎洁的月光又将我完全覆盖。我连被子一起被卷到他的怀里。

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发什么疯?

我胸口窝着一团气,刚想伸手出被子将他推得离我远些,我都不能好好呼吸了,可下一秒,我感觉到一个极有分量的下巴靠在了我的肩窝处。

“……你刚刚去哪了?我以为你走了。”感受到肩膀上压下来的那一小片重量,原本的气不知道泄去了哪,我微阖着眼,在月光的一片寂寥之中,沙哑着嗓音问他道。

时间产生了好一阵子的空白。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之时,他揽在我腰上的手突然又使了力,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没入睡。

我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正面对他,抬起头,看见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郑允浩的黑色瞳仁同样亮晶晶的,一半脸隐匿于黑暗当中,另一半脸在光亮之下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几分执拗的认真。

他看着我几秒,才悠然地说:“这是我家,你睡的是我的床。”

“……”

神经。

我哑然笑了。

我当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是要赶我走,可这话却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困得极,不想同他有言语计较,也许是我们分别时间太久,连同他的语言风格都让我产生了些许陌生的感觉,即便此时,我们共同分享一张床、一个枕头,可隔阂却不能当作视而不见。

郑允浩见我默然不语,不知为何胸口强烈起伏两下,揽着我的腰的手力度更甚几分,我不明就里。

到底还睡不睡了?

可郑允浩的眼睛睁得极大,看样子是和我完全相反,不知为何他能兴奋成这样。

我闭上眼睛快进入梦乡,意识昏沉间,感受到郑允浩凑上来咬我的耳朵,然后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说:“金在中,你不许走,你不准再逃走了。”

他语气恶劣且说的话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而我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好吧,我嘟嘟囔囔道:我不走、不走。

然后他才得以放过我,让我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就是遗体告别的仪式。

郑允浩作为家中长男,紧跟在父亲母亲的身后,三人神情肃穆立于棺椁的一旁,而众人皆手持白色雏菊列队一个个进行着最后的道别。

我和金不凡一同站在队伍的末端,行进过程中不凡观察着我的脸色,凑近了问我昨天怎么样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一开始他联合郑允浩欺骗似的,干脆装作听不懂,装傻道:“什么怎么样?”

金不凡被我噎了一句明显心气不顺,但还不等他又要说什么,我俩已经来到了棺椁跟前,我用眼神制止了金不凡未出口的话,往前迈上一步,将手中的花放在托盘之上,对着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仪式结束后,由殡仪馆的负责人将遗体带走,直到原本那具众人熟悉的人真正地化为一捧骨灰,这也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真正地走到了尽头。

一直到晚上主家再一次招待众人留下吃晚饭时,那捧骨灰已经被供奉了起来,一切快得就好似过眼云烟。

尘埃落定之后众人间的氛围也稍显轻松下来,而恰恰是这样热闹的氛围却更凸显命运无常,人的生命在此刻显得好像尤为脆弱。一世活过,自己究竟会在别人的心里留下怎样的痕迹呢?我本来没想钻牛角尖,可几杯酒下肚,情绪顿时又变得感伤起来。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真的抱着郑允浩已死的虚假消息匆匆赶来日歌岛,现在再想起来,昨日的我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恐怕实则内心早已一溃千里。

我只匆匆喝了几杯就开始探头探脑寻找着那位的身影,搜寻未果之后,我才想起来那位的性格。

和热情邀请我一起喝酒的同学说了声抱歉,从料亭的小门出来,往西边走一点是条横跨城区的小河,我料想不喜热闹和人群的郑允浩应该会在此。

果不其然,刚往河边走了几步,就看见白玉石柱旁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面庞虽隐匿于黑暗之中,只可见一个火红的光点明明暗暗,在听到我靠近的脚步声之后,那人快速将手中的烟熄灭在灭烟处内。

我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合在一片夜晚草木特有的芬香之中。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会抽烟。”我蹲在斜坡上,看着流水潺潺,语气无不酸涩地说道。

“只是心烦的时候,会抽一根。”郑允浩也蹲下身,和我肩并肩,看着我说。

我扭头看他,问:“那你心烦的时候多吗?”

话刚问出口,我俩相视一笑。

这是一种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却让我愈发感觉得到,我和他之间的隔阂难以跨越七年的时光。

想到这,我顿时心里闷闷地,而郑允浩也一时无话。

我俩对着流水,好像各怀心思。

郑允浩不说话时看起来颇为冷漠,我却爱极了记忆中他那副对谁都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淡墨阳,可如今当人就这么无比真实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又觉得他的沉默似把发钝的刀子,戳上来,就连我的痛感都是发钝的。

我脑子里思绪万千,想法纷繁,好不容易张口却又正好和郑允浩同时开口。

——“还是要戒烟吧……”

——“你什么时候走?”

两个人话一出口,在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之后,却都同时选择了闭口。

又是沉默良久,我见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时的无情姿态,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刚刚未说完的话补全完整。

“戒酒吧,我真的要戒酒了。”我站起身,用颇有气势的语气对他说道:“所以你也不要吸烟了……嗯,可以吗?”

偏偏这么气势磅礴的一段话后面又加上了一句弱弱的请求似的发问。

郑允浩也跟着我的动作站起来,用很认真的目光看着我,半晌才问道:“那你会监督我吗?”

我脑海中拉起警报。

这太像是一种成年人之间的暗示。

比起昨天夜里时分,郑允浩在我身侧辗转难眠,一直到最后揽着我的腰下巴扣在我的肩窝把脸挡住才能说出口的那句“你不准走”,这句“你会监督吗”则像是清醒后的郑允浩内心经历过百转千回才能向我抛出的一句确认的橄榄枝。

所以,感到七年这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是吗,郑允浩。

念头升起的一瞬,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就如同大坝决堤。

记忆将我带回那一个个曾经无比鲜活的时空……初见时他背包上悦耳的风铃,那把留在教室外的红色雨伞,还有一次次在我匆忙转过头却错过他看向我的目光……

我多少次踌躇犹豫,又多少次在百转千回之后行差踏错,白白浪费了七年的时光。

我已经没有多少个七年可以再任我蹉跎,我甚至都不能保证郑允浩还会再等我下一个七年,我需要现在,就是现在……我要给郑允浩一个保证,也同样要他的。

我需要一种让我无比确信的东西才能够活下去,否则接下来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疯了……

这种真实的感觉比昨晚确认的真相还要让我疯狂。

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跃出来,我简直纯情的就像十七岁,但我贫瘠的感情生活里左不过也就是只有个郑允浩,我清楚看得见我向郑允浩伸出在半空的手简直就像被电击一样颤抖。

视线被雾水所模糊,我以为我会因无法丈量距离而错失他,可下一秒,我的手落在一个干燥而温暖的大手里。

我张了张口,可声音却在下一秒被郑允浩有所预料般的堵了回去。

“……你只能说我想听的。”他硬邦邦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执拗,整张脸都转过来,用无比认真地表情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

被他打断了思绪的我简直……所以他想听的是什么?

但我心中不是没有答案,我回握他的手,迎着他站得更近一步,我看到他眼里盈满了泪水,我顾不上被吓一跳,那句话就十分流畅地从我嘴巴里说了出来。

“我爱你。”

郑允浩歪了歪脑袋,“再说一遍。”

于是我两只手都抓住他的,我站在他身前。如果可以我甚至像掏出一枚戒指,对他单膝跪地,可我并没能提前准备,所以我只得这样干站着,仰头看他。

我又认真的重复一遍:“郑允浩,我爱你。”

“这是你要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吗?”他问我。

“在一起?”我喃喃。在一起这三个字未免太过于轻浮,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是这个,所以我决定真的敞开自我。

在郑允浩听到我的自语脸色改变前,我抢先一步接着说道:

“郑允浩,我不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将永远成为我终生的朋友、伴侣,我唯一的真爱。我承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我将永远爱你、接纳你,忠贞不渝,直至……直至死亡把我们分开。”

死亡就近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真实的东西了,但我不得不提,惟有这样的重量等级的比喻才能让他明白我的决心。

郑允浩握着我的手,两人之间是漫长的静默。

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绪,大概对他来说也是同样的陌生。

但是这一次我心里并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怀疑。

郑允浩在月光下已经红透了的耳廓早已给了我答案。

我去吻他,将他抵在那白玉石柱上,不是我想耍流氓,而是我真的忍不住。

但吻到一半我又拉开距离,手里掌握着他的命脉,我不满道:“我都这样对你表忠心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允浩被我摁在石柱上,我居高临下看他,月色下,只见他眼波潋滟,薄薄的面皮之上尽是潮红,仔细看,他一贯平静的眼眸下如极夜深海般激荡。

我突然本能感到危险。

这种危险是从前善于伪装成好学生乖乖仔的郑允浩身上所不具备的。

果然,随着郑允浩掀起眼皮,我和他情况立刻翻转。

他伸手掌控在我脆弱的颈项之上牢牢掌控着我的举动,一截粉红滑舌游出唇角,舔去我刚刚留在他唇边的水痕。他眼中蹙起一丝慊意,似对我不满,果然下一句他就对我抱怨道:“明明你都没有给我机会,就对我……”

“是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向你表明的机会。”

郑允浩和我对视。

老天,他真的太懂得他这张脸对我有多大的杀伤力,关键时刻,总是能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以及毫无还手之力的境地。

我承认他说的对,更何况是顶着他这张脸说出的话。

我再一次顶着他的威压凑过去,“对不起。”小声地、再一次向他真正的道歉,然后顺带在他耳边向他发出请求:“和我一起吧,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哪里。”

虽然这中间肯定还会有这样、那样没能理顺的关卡和阻碍,但我想对于现在更加成熟的我们来说问题应该不大。

郑允浩无声地应允了我,他将我拥入怀中,终于我的世界被填补完整。

虽然我们不幸分别的七年的确太久太久,但好在我们又足够幸运,没有到皓首苍颜才得以在再次相见之时却只能唤一句:本恩太太*。

已足够幸运。

end.
*石黑一雄《长日将尽》,讲述了一个将一生都奉献给自己管家事业的男人错过一生所爱的故事(这样讲太笼统了,推荐去看,读到最后真的热泪盈眶)。

应该没有番外了,本来就是一个“灵机一动”下产生的小故事,故事的结局总是会在一起的,就和现实的他们一样~下一个故事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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