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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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14 22:5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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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花开本无音 于 2023-3-16 23:58 编辑
1
昏暗的小巷子里响起打火机的声音,火苗窜起,照亮一张俊朗英挺的脸。
郑允浩吐出一口烟,白色烟雾袅袅升起,又在他的眉眼前缓缓散开。他兴味索然地望着巷子外,繁华和清欢掠过他的眼睛,却留不下任何痕迹。他就像是个随时打算抽身而退的旁观者,形单影只地活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
不远处的铁门被人从里往外狠狠掀开,重金属音乐山呼海啸般倾泻而来,紧接着,一个年轻人被人拽出门来猛地拍在了墙上。打人的鱼贯而出,气焰嚣张,骂骂咧咧将被打的困在中央。
起因很简单,被打的偷钱包被逮了现行还死不承认,不打他一顿难消心头之恨。俗语有云,没理都要占三分,何况还有理有据?以德报怨?不好意思,那是圣人活菩萨才干的事,跟肉体凡胎没有半毛钱关系。
大约是在此之前已经被教训过了,所以被打的年轻人一直毫无招架之力地弓着腰,夜总会服务员标配的深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裹着他纤细的腰腿,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青涩却又意外诱人的线条——
一个非常完美的不完美受害者。
毫无疑问的,这样的目标更容易激发施暴者更深层次的施虐欲望。
年轻人被背身摁在了墙上,围住他的人发出心照不宣的笑骂,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黑暗中原本保持沉默的旁观者终于按捺不住了。
“欸,欸,要搞换个地方搞,这还有活人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遽然惊扰了一伙正准备实施群体犯罪的人,带头的回过头来,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等他终于看清是谁在说话后,不由笑出声来。“我说这声音咋这么刺耳呢,原来是郑老板啊!怎么?商业版图都拓展到咱们槐阳路来了?”
郑允浩也笑了,“唷,赵老板,一段时间不见,做人的格局还是一点没打开啊。”
带头的名叫赵保国,和郑允浩各自经营着一家集汽车维修和美容为一体的专营店,一个在槐阳路,一个在兰芳街,彼此相距不过两公里。原本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不久前因为拉客户的事儿起了冲突,闹得不可开交,后经人调停,居中划了条三八线,互相保证绝不主动踩过界,才堪堪作罢。只是梁子就此结下,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甭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不是看在胡老大的面子上,咱俩的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赵保国这种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狠话在郑允浩看来就跟放屁差不多,都懒得搭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被摁在墙上的年轻人身上。就像是必须对得起那诱人的线条一样,年轻人生了一张格外精致漂亮的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既明媚又清俊,泛着湿意的大眼睛带着点惊惶,可怜巴巴地把人望着,莫名教人心猿意马,也难怪赵保国心生邪念。
说不清楚是想让赵保国不痛快,还是恻隐之心作祟,反正郑允浩老觉得这双眼睛他见过,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笃定,于是嘴比脑子更快地脱口而出一句。“就你这么多人欺负一小孩儿的出息,我还真不信你能拿我怎么样。”
赵保国怒了,指着郑允浩的鼻子骂。“郑允浩你他妈是不是想茬架?!”
郑允浩混不吝地笑了,“是又怎么样?搞得好像你敢似的。”
“我他妈……”赵保国被这话怼得五脏六腑都疼,可一时半会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怼回去。他确实不敢把带着一帮子退伍军人搞创业的人怎么样,他还记得当初他让马仔提着榔头去砸店,最后却被人家削得差点立地成佛的场面,不然也不会胡老大一出面调停,他就就坡下驴,把人情给送出去了。可赵保国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眼珠子在郑允浩和年轻人之间来回转了一遭后,笑了。“你该不是看上这小子了吧?”他说,不等郑允浩表态,就又飞快道:“早说啊,郑老板!咱俩也算是颇有交情了,只要你一句话,我赵某绝对成人之美!”
郑允浩向来是荤素不忌的,这么明显的挑唆他压根不放心上。“你要这么认为也行。”他说,嘴里叼着烟,太老爷散步般优哉游哉地从一伙人中穿行而过,伸手将年轻人捞到自己身边。“人我带走了,就当是替赵老板行善积德了,不用谢。”
有人想趁机发难,却被赵保国拦了下来。
“我倒是没想到郑老板也喜欢男的。”赵保国嘲讽道,见郑允浩不为所动,就转而对年轻人放起了狠话。“宝贝儿,咱俩的事没完,啊,除非他保你一辈子,否则你迟早落我手里。”说完,领着一伙人呜呜泱泱地走了。
郑允浩揽着抖如筛糠的年轻人往巷子外走,后者像是受了惊的小羊羔,又软又好欺负。为了缓解小羊羔惊恐不安的情绪,郑允浩只好没话找话地转移小羊羔的注意力。
“多大了?”
小羊羔嗫嚅着回答:“二十。”
“瞅着不像,还是学生?”见小羊羔乖乖地点头,郑允浩就又道:“学校怎么会允许你来夜总会勤工俭学?”
小羊羔很老实,问什么答什么。“这里挣得多……学校不知道。”
郑允浩闻言一哂,“挣得再多也得有命花啊,得亏你今天遇到的是个欺软怕硬的,要真遇到个硬点子,够你后悔一辈子的。”
小羊羔抿抿唇,无力反驳,显然是被刚才的场面吓着了,还有些后怕。
郑允浩莫名就想起了曾经在部队里带过的那些目光清澈又愚蠢的新兵蛋子,顿时老父亲心态泛滥。“行吧,就当是哥哥给你的忠告,这地方以后甭来了,虽然是扒窃未遂,但姓赵的睚眦必报,但凡惦记上了,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除非你从了他,不然他就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话音刚落,巷子口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Hero!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这东西你赶紧拿回去吧!我害怕!赵老板这种人我得罪不起的!!”边说,边往小羊羔的怀里塞过来一个黑色的钱包,接着就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郑允浩看看钱包,又看看小羊羔。后者假咳一声,将钱包揣进兜里,一改方才又乖又软的可怜样儿,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浮起明艳又勾人的笑,冲郑允浩点点头,用带着点世故的口吻说:“多谢老板刚才仗义相救,愿您好人有好报!老板慢走!”言毕,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郑允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终于咂摸过味儿来时,小羊羔早就跑没了影。
2
刺眼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脸上,熟睡中的郑允浩不堪其扰,眼睑颤了数下,幽幽醒转,抓起手机看眼时间,得,午餐时间都要过了。收拾完出门,恰巧遇见邻居李奶奶提着大包小包地往自家屋里走,就顺便搭了把手。
“早啊,李奶奶。”
李奶奶待人和气,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不早了,去店里呢?”
“欸。”郑允浩应了一声,“给我吧,我帮您拿。”
“那就麻烦你了,小郑。”李奶奶也没客气,反正自打搬到这里,她就没少给这个热心肠的年轻人添麻烦,现在再客气反倒显得不真诚。
三个月前,李奶奶跟儿子、孙子一起搬来这栋楼,和郑允浩成了邻居。李奶奶的儿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嗜赌成性,十天半个月的见不着人,只有在手里没了钱的时候才会回家。孙子据说在附近的高中读书,走路总是习惯缩着肩膀低着头,每次遇到郑允浩都跟耗子和猫狭路相逢了似的恨不能贴着墙缝走。
郑允浩将李奶奶送回屋,又下楼从墙根下推出一辆造型骚包的重型机车,长腿一迈,潇洒地跨坐了上去。李奶奶从二楼走廊上探出上半个身子,叮嘱他。
“慢点骑,注意安全。”
郑允浩应了一声,发动机一声轰鸣,很快就跑出很远。
汽车维修美容专营店距离郑允浩住的地方不远,骑车只要十分钟,一眨眼就到了。
草草地解决了午饭后,郑允浩换上洗得翻白的连体工作服,掀开一辆汽车的引擎盖检查发动机,两名学徒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做笔记。等问题梳理得差不多,也交待清楚了该怎么修理后,郑允浩退到一边,点了支烟,抄着手旁观指点。在一旁候了半天的女人见机迎了上来,掐着嗓子约他出去玩。
“没空。”郑允浩说。
女人却并没有因为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打退堂鼓,而是继续粘在他身边发嗲。“干嘛那么冷淡啊?人家都等了你一个早上了。”
“我让你等了吗?”郑允浩不客气地说,他向来奉行的是及时行乐主义,看对眼了就睡,睡完了就拜拜,你情我愿的事,非要上升到感情层面,很不体面。其实郑允浩对待一夜情对象就算做不到知冷知热,也不至于拔屌无情,唯独这个女人是个例外。
女人是店里的VIP,郑允浩这人平日里浪归浪,却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客户是绝不招惹的,毕竟是衣食父母,真要闹掰了,就是人财两空。偏偏有一次喝醉了,没能管住自己的鸟,稀里糊涂地睡了一次。本来睡都睡了,就当这笔生意不做了,不曾想女人食髓知味,成天没事就往店里跑,跑就跑吧,晾着她就是了,结果对方竟变本加厉,过问起他的私生活来了。
“允浩,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郑允浩牙疼地说:“大姐,说过好多回了,咱俩总共也就睡过一回,就甭搁这黏糊了,成吗?”
女人一听这话,面子上就有些绷不住了。“什么叫就睡过一次?!郑允浩!你别太过分了!”
“我怎么就过分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直白,但您也不能总这样装傻充楞,还干涉我私生活吧?”郑允浩说,见女人还要吵吵,就抬手打断了她。“行了,甭跟我闹了,我他妈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忍这两天已经是极限了,话我撂这了,再闹您可讨不了好。”
女人被他这一顿输出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偏又拿他没辙,眼看周围看笑话的人多了起来,也顾不上体面了,抡起小包包就把郑允浩劈头盖脸一顿砸。“郑允浩你个臭傻逼!我诅咒你后半辈子对着女人就硬不起来!!”砸完拔腿就跑,让郑允浩在粉红色小跑车的尾气里好好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拔剑四顾心茫然。
郑允浩平白无故被砸一顿,下巴都给挠花了,给店里的弟兄们提供了至少一个月的笑料,心里有了情绪,活也不想干了,索性提前早退,骑上自己的小野马回了家。
郑允浩的家是那种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居民楼,和后来建成的小区不同,没有所谓的人车分离,四轮的、两轮的和不管几条腿的生物都挤在一条道上进出,经常彼此擦挂。这不,郑允浩刚到楼下,就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气不打一处来地张嘴就骂:“卧槽!看着点啊!火葬场搞促销啊?!跑这么快?!”骂完定睛一看,噢哟,乖乖,居然是那只裹着羊皮的小狼崽!可是再一看又觉得不对,这身打扮不是李奶奶家那个半天闷不出个屁来的大孙子吗?!
小狼崽被骂了也不恼,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就火急火燎地往外冲。与此同时,楼上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求救声。郑允浩抬头一看,只见李奶奶家门口围了许多人,他暗叫一声不好,扔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
“让让!让让!”郑允浩扒拉开围观的人,一眼瞧见了捧着心口侧躺在地上的李奶奶,后者的脸白里透着灰,看着就要不行了。同一时间,嘈杂喧闹的大街上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晚上八点,市医院住院部灯火通明,忙里忙外了一天的人们才得以坐下来喘口气,望着缓慢滴落的药水,将全部的寄托都放了进去。
郑允浩提着吃的从电梯里出来时,一眼就瞧见了孤零零地守在病床前的少年。因为医院床位紧张,不少病人都被暂时安置在了过道上的临时床位上,李奶奶便是其中之一。
郑允浩走过去,将吃的递给少年。“先吃点东西。”
少年接过吃的搂在怀里,也不说谢谢,就那么木然地盯着病床上的李奶奶,样子多少有点辛酸。郑允浩见状,老父亲心态再次发作,只好认命地把吃的拿过来,逐个给对方摆开。
“放心吧,医生都说了抢救很及时,奶奶不会有事的,先把东西吃了,晚上才有力气守着她。”
少年闻言,抬头看了看郑允浩,乖乖地拿起筷子,机械地往自己嘴里塞吃的。
少年名叫金在中,跟他骗郑允浩的不一样,今年只有十七岁,刚升入高三,可是跟别的高三学生不一样,金在中除了上学外,还得打工贴补家用,小小年纪就练就了切换自如的两张面孔。平日里打扮得就跟不修边幅的男高中生一样,几个月不剪的头发厚厚地盖在脑门上,再加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边框眼镜,走路总是缩肩驼背埋着头,阴沉又没存在感,也难怪那天晚上郑允浩没能把人认出来。
盯着金在中吃饭的空隙,郑允浩问:“你爸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金在中摇摇头。
“奶奶进医院的事没跟他说?”
金在中继续摇头,“很久前就联系不上了。”
郑允浩无语,他知道李奶奶的儿子是个混账东西,但没想到能这么混账,难怪小狼崽要去夜总会打工,不然就靠李奶奶在商场当保洁的那点微薄收入,他们很可能在缴完房租后,连饭都吃不上。
这时,金在中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瞅着郑允浩说:“那晚的事,你别跟我奶奶说。”
金在中不提,郑允浩都忘了,遂压低声音说:“害怕你奶奶知道,你还偷人钱包?”
“不然呢?我就该白白被他摸屁股?”金在中理直气壮地说,大约是嫌额前的头发碍事,就往后爬了一下,露出了那张能教人一眼失魂的漂亮脸蛋儿。
郑允浩这才肯定自己确实没有认错人,“那是两码事。”他说。
金在中耸耸肩,“但它们互为因果。”
郑允浩难以苟同,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3
燕雀啁啾声从窗外传来,为枯燥的病房平添了几分活泼的意趣。
在过道里躺了两天后,李奶奶终于顺利地搬进了病房里。
“其实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指望,就盼着在中能平平安安的,不求能出人头地,一辈子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行。”
郑允浩一边削苹果,一边听李奶奶絮叨。
人这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总是在不停地做加法,要这要那,等到了一定的年纪以后,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想要的反而变少了,就又开始做减法,直到离开的那天一丝不挂。
“就怕他不学好,落得跟他爹一个样。”李奶奶一说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就心绞痛,那天要不是儿子突然跑回来管她要钱,不给就大吵大闹,她也不至于突发冠心病被送到医院来,但这事她是一点也不敢跟孙子提的,怕闹个鸡犬不宁。
郑允浩安慰她说:“那不能够,您家这大孙子每天不是去学校上课,就是来医院守着您,现在像他这样孝顺的小孩儿可不多了。”
其实李奶奶心里有数,当然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是最乖最孝顺的,于是笑笑。“其实现在像你这样热心肠的也不多了。老太婆平日里就总给你添麻烦,这次更不得了,要不是多亏有你,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交代了。小郑,你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的。”
郑允浩笑了,“李奶奶,您这话可就见外了,大家左邻右舍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说着,将削好的苹果又切成了块,放上小叉子,递到了李奶奶面前。“来,吃块水果,可甜着呢。”
“欸!”李奶奶笑着接过,又叉起一块递到郑允浩嘴边。“你也吃!”
郑允浩也不推辞,接过来咔嚓咔嚓咬了满嘴的汁,李奶奶见了心里高兴,笑眯了眼。
“其实在中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里有事从来不说,可能是嫌我这老太婆没文化,也听不懂。小郑,你跟在中年纪差得不多,应该能说到一块儿去,所以李奶奶求你,有空你就多跟他说说话,那孩子心思太重了,时间长了,我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
郑允浩心说您家大孙子心跟明镜似的,谁都能憋出病来,唯独他不可能,嘴上却应了下来。“您放心,我帮您看着他,他要犯毛病,我帮您踹他,到时候您可别心疼。”
“欸欸!不心疼!你帮我管着他!”李奶奶应承着,得了郑允浩这句话,心里甭提多踏实了。
这时,金在中推开门来送饭了,看见陪在病床前的郑允浩就装乖叫了声哥,礼貌周全得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跟之前牙尖嘴利的狼崽子简直判若两人。
还真是切换自如,郑允浩想,见金在中来了,便起身告辞了。“李奶奶,店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您安心养病,改天再来看您。”
李奶奶赶忙说:“欸!那我就不留你了,在中,你替我送送你郑哥。”
金在中乖巧地应下,将吃的放到一边,跟着郑允浩出了病房。不在李奶奶跟前,金在中就又恢复了那副跟乖巧一点不沾边的样,由于不熟,索性一路上谁也不搭理谁。等到了住院部门口,郑允浩出于礼貌,还是冲金在中招呼了一声,不想却被金在中叫住了。
“我奶奶的话你别放心上,她就是这样,一辈子没遇见过几个对她好的人,遇到了,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也不管会不会给人造成负担。”
“别这么说你奶奶,她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她。”
郑允浩哂笑,“但是就你那天在夜总会被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来看,你这话不是很有说服力啊。”
金在中无所谓地笑笑,“挨顿打而已,家常便饭。”
郑允浩蹙眉,“你爸经常打你?”
金在中没回答,从厚厚的刘海后面望向郑允浩的眼睛,默然片刻后,说:“奶奶说得对,这次要谢谢你,你垫付的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你的。”说完,不等郑允浩反应,就转身又回楼上去了,依旧是那副缩肩驼背,低头走路的样子。
郑允浩沉默地望着他,许久,才转身离开。
那段时间金在中既要照顾奶奶,又要兼职打工,还要熬夜写作业,每天都睡不够,所以第二天上课难免就要打瞌睡,让本就贫瘠的成绩更加雪上加霜。终于班主任老师坐不住了,把他提溜进了办公室。
“王老师,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班主任跟学生斗智斗勇多年,早就对所有的糖衣炮弹免疫。“那好,让你家长来一趟。”他说,见金在中嘴一张就试图搪塞,便又道:“你别急着找理由跟我说不行,上次家长会你家里就没人来,这怎么行?你高三了,不是小学三年级,知道高三对一个人有多重要吗?开学前测验你考了多少分你心里没数?再这么下去,你还怎么考大学?”
金在中想说考不考得上大学有什么所谓?大学生毕业后,不也拼了命依旧很难养活自己?
“我知道你心里在琢磨什么,读大学不是唯一出路,但是不读大学,你连出路在哪都不知道。”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说,“行了,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你家长必须过来一趟,不然我就去家访。”
“……知道了。”金在中应道,在学校他通常用的都是乖孩子的那张脸,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也从来不给老师同学添麻烦,是个循规蹈矩,从来不做出格事的省心学生。更何况和家访比起来,请家长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只不过现在有个棘手问题,他爸从来不管他,奶奶又生病,他可不敢告诉她请家长的事儿,怕她担心,那么他还能从哪变个家长出来?!
金在中不愿意把家里的那点破事嚷嚷得天下皆知,所以至今学校都不清楚他真实的家庭情况,只知道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当爹的忙起来就顾不上他,加上金在中在学校里向来本分听话,所以开家长会什么的,金在中自己代表参加,班主任也从来不说什么。
整整一天,金在中什么事都没干,尽琢磨请家长的事了,甚至想着要不干脆花钱雇人冒充一下。反正只要他一口咬定对方是自己的监护人,班主任应该也拿他没辙。想到这里,金在中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一张脸。唔,也不是不行,他想。
这天晚上,金在中破天荒地没有在医院里守着奶奶,而是找了借口回了家,站在某位邻居家的门外,望着从窗帘缝里透出来的一点亮光,陷入天人交战。
老式居民楼一共六层高,呈凹字形,每层楼十二间屋子,每间屋子都是一居室的格局,一条开放式的走廊贯穿整层楼,走廊外架满了晾衣服的杆子。每家每户的门和窗都开在了走廊上,窗帘打开,谁家在屋子里干点什么,左邻右舍都知道。
金在中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敲响了眼前紧闭的大门。
4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郑允浩正在洗澡,身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随便套了条棉质的家居裤就跑了出来,看到门外的金在中时,有些意外。
“有事?”
金在中的脸上难得有了一点惭愧之色,“……打扰到你了?”
“有事说事,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郑允浩说,自打看清了金在中的两张面孔后,他就再没被对方假装乖巧的样子迷惑过。
金在中见自己惯用的伎俩不奏效,索性不装了,摊牌道:“班主任让我请家长。”
郑允浩抄着手,“喔,可是关我什么事?”
“你不想提前体验一下当高中生家长的滋味吗?”
“嗯,不想。”
“我可以付钱。”
“你看我像是差钱的人吗?”
郑允浩油盐不进,金在中拿他没辙,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杵在门口,谁也不肯放弃。一个邻居大姐路过,看到郑允浩胸前的春光,忍不住笑了。“小郑,公共场合,你这袒胸露怀的,注意点影响!”
郑允浩不要脸地勾唇,“欸,我搁这风干呢,怎么就影响不好了?”
邻居大姐嗔怪地瞪他一眼,目光在郑允浩胸口好一番流连后,才意犹未尽地走开。
被人这么一打岔,金在中酝酿半天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双唇一抿,扭头就朝自己家走去,心说爱帮不帮,并打定主意谁再跟郑允浩说话谁是狗,不曾想郑允浩的声音竟忽然从背后传来。
“明儿十点,学校门口接驾。”
金在中愕然,再回头,那人已经缩回了屋里,走廊里只剩下关门落锁的声音。
翌日十点,课间操时间,金在中给班长告了假,一溜小跑到学校门口候着。今早上课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郑允浩压根就没问过他在哪里读书!怎么会知道他学校在哪?!他不是被耍了吧?!可直觉又告诉他郑允浩不像是这种不知轻重、出尔反尔的人,一时又后悔昨晚不该赌气,至少应该要和郑允浩互相留个联系方式的。
就在金在中焦虑得,忍不住在原地转圈圈的时候,一辆造型骚包的重型机车招摇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欸,大爷,我是学生家长,老师请我来的,劳驾给开下门。”
金在中闻声,怔怔地看向说话的人。后者穿着一件短款夹克,牛仔裤分毫不差地裹着他的两条大长腿,脚上蹬着一双沙色马丁靴,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跟“家长”两个字沾边的。
等郑允浩好容易说服了看门的大爷,放自己进了学校,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了。在指定的位置停好车,郑允浩看向身旁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的金在中。“你这什么表情?别忘了这可是你求我来的,你要不乐意,我现在就走。”说着就要跨上自己的小野马,金在中忙不迭地拽住他的衣服。
“没不乐意,你别走。”
郑允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下巴抬了抬,示意金在中带路,自己则跟个大爷似的缀在金在中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待会不管老师说什么,你应着就行。”金在中嘱咐道。
“放心吧,”郑允浩信誓旦旦地说,“叔也是过来人,对流程那是相当的熟悉。”
金在中哂笑,很难想象后面这位大爷读书的时候究竟被请过多少回家长。
俩人一前一后地朝教学楼走去,恰逢课间操结束,引得无数学生张望。金在中平日里低调惯了,加上外形不讨喜,在学校就是个透明人,所以眼下着实有些吃不消,结果身后的人大约是多年以后重回校园实在是太兴奋,招摇得就跟孔雀似的,就差开屏了。
等到了教师办公室,一点也不“家长”的郑允浩再次得到了老师们最高规格的礼遇。班主任捏着眼镜腿,从啤酒瓶底般的眼镜片后面将郑允浩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实实在在地打量了一番后,毫不客气地问:“你说你是金在中同学的谁?”
“叔,亲的。”
班主任心说老子信了你的邪,就你这德性,你能是金在中的亲叔?!就是表的,都得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
郑允浩不知道自己在老师心里已经快要被和骗子划等号了,依旧尽心尽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老师,您说吧,今天请我来,是不是因为这小崽子在学校里犯了什么事?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了,还是寻恤滋事了?!您别有顾虑,只管说,看我揍不死他!”
“欸!这位家长!我们可不主张暴力教育啊!”班主任闻言,忙不迭地说,勉为其难地相信了郑允浩的身份。“其实金在中同学向来表现不错的,就是学习成绩不太理想,您也知道高三对每个学生来说很关键,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事,不能只有学校一头热,家长也要多关心关心,不能放任自流。”
“老师!我可太赞同您说的了!”郑允浩一把握住班主任的手,感慨地说:“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平日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孩子交到学校和老师手里,我们是放了一百个心的!也知道老师们很辛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您们就是最可爱的人!”
金在中候在教师办公室外,背靠在墙上,无聊地望着万里晴空。不知过了多久,班主任才送郑允浩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班主任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
送郑允浩离开的时候,金在中忍不住问:“你跟老王到底说什么了?怎么那么久?”
“久吗?还好啊。”郑允浩说,“其实也没什么,叔是过来人,你经历的这些,叔以前也经历过,应付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金在中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爱信不信,哦,对了,王老师让我转告你,检查,五千字,明天交。”
“五千?!”金在中有些惊讶,“一般不都一千吗?”
郑允浩挠挠头,“发挥得太好,一时没收住,就做主帮你多加了四千。”
金在中一阵窒息。
送走了郑允浩,金在中身心俱疲地回到教室,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跟他打听郑允浩的身份。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金在中只好说郑允浩是自己的叔叔,亲的。
“真的吗?!你叔叔好帅好年轻哦!”
帅个毛!年轻个毛!金在中难得地想要爆粗口。这时,放在课桌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金在中扒拉出来看了看,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保存过的电话号码。金在中狐疑地点开——
放学别乱跑,先回家,我炖汤,你给奶奶送去。
金在中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这条短信没头没尾,也没有落款,但他居然一眼就能明白对方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金在中想不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所学校读书一样。金在中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对着那个号码看了许久后,默默地点击了保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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