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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离2017年度允在文推荐总榜】

【爱不离2018年度允在文推荐总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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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警匪] emoty love第二部[重生/主攻/第一人称]BY:行路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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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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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27 14: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meijiaxi 于 2023-8-4 07:19 编辑

小郑带着爱意和悔恨重生回到两人相识伊始,下定决心要挽回小金死亡的命运。

这一次,带着对上一世的记忆和成人年的学识以及这么多年在检察署浸染的嗅闻及能力,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生长的地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早已都暗流涌动。

哪里有享乐的伊甸园,有的不过是把他护在身后什么都不让他知道的 只一心督促他安心读书的他的爱人的无私而已。

重活一场,他以为自己可以拯救爱人的性命,可他们依旧会在被各方利益和不可挽救的命运的挟持下沉浮,最后还是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好在这一次,两人没有错过这么多年。

如果死亡是你我注定的结局,那么相爱便是对抗死亡恐惧的最好的武器。


主攻第一人称。
不需要看第一部,我尽量/一定写的不用去看第一部便能看懂。
结局不一定是HE,或者是OE吧。
毕竟相爱的过程大过于结果。

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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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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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14: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重生

炎热的夏季,从一天的早晨开始,温度便像墙外的爬山虎一般攀至顶峰,我躺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稍稍翻动身体,床脚便发出“吱呀”的响声。睁开双眼,入目可及的是一整片灰白的天花板,扭过头去看,不到八平大的单人卧室里密密麻麻挤下了两个布制衣柜,和一张单人书桌,连床头柜都省去,用书桌代替,我扒着左手边的窗户台坐起身,脚下是斑驳发黄的木地板砖,动作稍大一点“吱呦”声和“咚咚”声就如同交响乐般来回交映。

我随手脱去已经沾满了汗水的棉质背心丢在一旁,下意识回头朝窗外看去。

没有什么可具观赏的风景。打开窗就是对面人家的窗户,这样的距离近到曾经的我再长大一些时,便可以抓着两边的栏杆纵身横跨过去。

因为政府归划不周,也许是因为根本没有多少地方可供容纳那么多人,作为大韩民国全罗南道的首府光州,从1960年开始,便将更多的土地划为工业用地。政府开始建立更多的工厂,以提高对外出口的需求,这样的策略必然创造了被称为“汉江奇迹”的经济高速增长期。可到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看似一切还在朝着既定的轨道发展下,是国家和人民都已难掩的疲态。

据我所知,离这里最近的纺织厂今年已经进入了休业期,又有不少家机械工业厂因为连着八个月发不出工人的工资而快要进入破产清算的阶段。
这可真是一个好时期。

思绪拉回眼前,我朝着对面那扇紧闭的窗户看了两眼。紧闭的深色遮光窗帘,仅露出的一点缝隙也难以看清其中的光景。可不难想象,时间还不超过六点,金在中这时一定还沉浸在梦乡,可我却整夜辗转反侧,直到将要天明才在那些繁杂纷芜的不知究竟是梦还是记忆当中沉沉睡去,却又很快惊醒在下一个梦境与记忆的转场之间。

我迅速跳下床,趁着父母和妹妹都没醒过来,钻进了狭小的卫生间,用前一天晚上留在浴缸已经完全冷却的水扑在身上快速洗了一个澡。

衣架上是一件白色圆领短袖衬衫,下身搭配一件黑色尼龙短裤,这是光州初等学校的学生制服。昨晚睡觉前我把他们熨帖的笔直,小心翼翼的将它穿在身上,衬衣多余的部位扎进高腰短裤当中,镜子当中映照出一个身高还不足一米四的干瘪孱弱的男孩身体。四肢纤长,胸膛软趴趴的没有一丝肌肉,不用成年人,只肖一个稍强壮点的男孩就能将我一拳击倒在地。我又张开嘴“啊啊”两声,发现这时的我还没有变声。

我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厌恶的移开了眼睛。
镜子是这世界上唯一可以真实反应出一切的东西,可此时,却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现在出现在镜子当中的人,究竟是来自地狱的一缕冤魂,还是上帝对我伸出了手,指引我踏上了一条和前世相差无几的道路。

曾经那些温柔的画面早已在记忆中泛黄发黑,冰冷的死亡如同昨日重现。

自打带着智律从光州返回首尔,我便如同一株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光和空气的植物快速枯萎下来。在工作上我萎靡不振,对于常人所追求的世俗意义上的金钱和成功我都难以提起兴趣,面对这世上的不公,我也再也无法如同刚进入检署时怀着一腔子热血想要匡扶正义。生活里我只能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以烟酒慰藉我日渐空虚的精神世界。我难以面对我如今的妻子,她年轻又饱含爱欲的身体再也无法令我提起丝毫兴趣。主啊,我犯了多大的罪。我不仅违背您的意志爱上了一个男人,并还妄图渴望用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将迷途的我拉回正轨。可如今看来,每一步我都精准地踩在导致自我毁灭的冰锥,唯有死亡是我的归途。

那时的我已是妻离子散的第二年,又是冬天,连日里咳嗽使我提不起丝毫力气,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往外看,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我想着金在中死时的那个冬天,那场大雪是不是也如今日般这样的大,大到仿佛能将人悄无声息的埋葬。

我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黎明的交界时分,摸索着走出家门。天冷得会要了我的命,可我已经顾不上了。我必须要出门去,亲身感受那场大雪落在身体上的滋味。那种感觉仿佛能让我在发热的幻觉当中依稀触摸到我那已经离世多年的爱人。

常年在酒精当中的浸染使得我的眼睛有如八旬老翁,浑浊而迷蒙,我眯起眼睛,看向那透着白皑皑的雪光反射的亮处,快了,三步、两步……就快了,马上我就能触碰到我的爱人的手指。

预料之外的黑暗降临,我一脚踏空迎面栽倒在踏出楼洞的前一刻。
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即便在那聊以慰藉的幻觉当中,我都没能在触摸到我的爱人。还是我的爱人不愿再原谅我——我自诩聪明,即便曾经从高坛坠落,可依旧凭借我的努力和高智商重新回到了汉城;我自认高尚,能和我交谈的都是来自高等学府的教授和学者,我们坐在一起,抽着烟,在一片烟雾迷蒙之中大谈世界格局、战争、经济;我自私自利,面对日新月异的新世界,我抓住了一个又一个可以向上爬的机会,我利用父亲的背景和关系和首尔最高检总长的女儿联姻,我们看似幸福的婚姻背后是两颗残缺的心脏,从不曾靠近。

可如今,这一切在我看来都已无关紧要,我就要死了,我即将要去一个曾经只在圣经的描述当中看到过的新世界,也许我的爱人就在那里等我。

等我到了那里,我再向他忏悔。

……

没人能从一而终追寻那看不见的正义。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公理可言,那么我的爱人……我那从不曾相爱的爱人,为何还会死在那一场暴雪的天里。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上帝为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有情人分崩离析,看着他的子民在这欲海中沉沦。

我曾经那么信仰上帝,可此时祂却是我鄙视的存在。

但这一刻,我还是面朝镜子,朝着那真实的自我,从额前到胸口,从一肩到另一肩,庄重又虔诚的画下压在我心口上的“十”字。

“万福玛利亚,感谢您对于我的恩赐,与我的一切所遇,以及神圣的爱。
我祈求上帝,您的恩典。
愿您宽恕我曾经犯下的罪孽。
愿主与你同在,愿主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阿门。”

六点一到,不远处工厂准时响起了机器“嗡嗡”的轰鸣声,即便那些可怜的工人拿不到半毛工钱,可他们也不得不依照规定时间照时开工,不然更是无处说理。

我就在这场轰鸣声和高温的裹挟下踏出家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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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7 14: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接近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在这样狭隘的城区,仿佛就连这一块的天都是暗淡的。不远处传来工厂的电铃声,声调高昂,仿佛是在鼓舞着每一个踏着夜色就要出门劳动的人,可眼下萎靡的经济状况已经没有人能再如蒙着眼拉磨的驴子般,甘心为资本奉献自己的一切。

不久,伴随着电铃音的戛然而止,整条街开始热闹起来。
男人女人的咒骂声,孩童的哭闹声,充斥了整条街巷,简直就如最肮脏的菜市场一般。所有人都开始了新的一天,不管贫穷与富贵,不管年老与青壮,不管健康与疾病。
那么我呢,上帝给了我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我又要用这样的机会来做什么。

我一路都闷着头走,直到反应过来,我已经爬上了在中家所在的七层小楼,这里虽然和我住的地方只有一道围墙之隔,可明显宽阔干净的楼道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我紧张的站在那扇铁门前,整了整衣襟领子又扶正了胸前的名牌,最后按下电铃。

来开门的果然是在中的父亲,金鹰才,那个有着一头柔顺的棕色头发的男人,他将里面的木门打开半扇,有些警觉地透过那一丝缝隙往门外看去。

我连忙换上一张笑脸,高声打着招呼:“金先生好,早安。”

他没有搭话,木门很快在我眼前闭合,可我随即听到一串铁链叮啷的响声,他取下链条锁,又打开外面的铁门,默不作声为我让开一条可通过的道路。

我乖顺地走了进去,铁门在我背后发出沉重的“哐当”一声,震得我整个人忍不住抖了一下。我站在玄关的入口处怀着奇异的感觉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一切都如梦幻般栩栩在我眼前展开。

不同于八十年代时老旧的韩式装修,眼前这套房子有着带着花纹的石膏线勾边,大理石砖面映着咖啡色和暖黄色的整体氛围,宛如走进了一个西式的贵族家庭,里面的家具都是崭新又考究,这是现在身为一个小小检察长的我的父亲十年的工资也换不回来的东西。而就在这一片如画布般美丽的事物当中,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金在中站在卧室的门框内,比我大两岁的他此刻应该已经十一岁了。在进入青春期之前,他的个子一只都要比我还高,四肢纤长,继承了他父亲的一身白皙的肤色,一张还很稚嫩的脸上只能看的见那双黑亮亮的眸子。他仿佛刚从床上下来,只在上身松垮的套了一件宽大T恤衫,露出两条又直又细的腿。

我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垂下眼睛,红了脸。我的眼中很快便聚集起不该有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片。谁能明白我的感觉啊,距离我上一次这么看着他,我们在汉城大学的门前分别,与我而言,已经实实在在过了十八个年头,时间的洪流滔滔向前,我被裹挟其中推着不断向前、向前,我曾无数次向上帝祷告,希望能在死后再见上他一面,如今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达成心愿。

很难说上帝是否真的聆听到我的祷告。

可很快我的眼睛便又像黏在了他身上一样,我舍不得挪开,甚至舍不得眨眼,我几乎是用贪婪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每一寸都细细打磨过。

他仿佛察觉到我包含爱意的目光,脸上露出嫌厌的神情,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歪着头问:“你来找我?”

他的声线还保有少年的清亮,如同一汪泉水叮当作响。

“我来找你上学。”我紧张地同一个真正的孩童一般,手指在裤子口袋里面搅作一团,连忙又补充道:“我学会了怎么守门,我可以给你接球。”

“接球”是上一世时我们这段友谊的开始。可那时的我面对他的主动邀请心中只有惶恐。一个城区内臭名昭著的黑手党的儿子、成日里带着刀在街区内游荡不去上学的小痞孩向我主动伸出手来,没有人能保持坦然的心态。

可如今这副年幼的皮囊下是一个早已垂垂老矣的灵魂,我现在看他,如同上帝看着他的万千子民,我爱他,如同爱着我的孩子一般。现在的他就像智律般,让我不禁心生怜爱。

他笑了一下,面对我的主动示好,好像深得他心,他如一只高傲的猫儿般,朝着我扬了扬光洁的下巴,“那你进来等我吧。”

我依着他的话脱下沾满泥土的鞋子,弯腰将它们和那些干净漂亮的鞋子摆在一处,然后只穿着白色的袜子迈了进去。

金鹰才站在厨房正为儿子做着西式的早餐,他如这条街上的所有男人们都不一样,他是个沉默又谦逊的男人,那双阴翳的眼睛时常低垂着,却又在应该警惕的时候迸发出精明的光,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说谎。

在上一世时,我从来没能和金鹰才正式地说上几句话,他对我也从都兴趣缺缺,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他儿子狂热追寻者的其中之一,恐怕也是最令他厌恶的一个。可今天我上门来,除了想要迫不及待再看上金在中一眼,我今天的目的是这个男人。

窗台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早间新闻,近乎机械的女声播报着大韩民国近日以来在国际上取得的优秀成绩,经济一片向好,人民安居乐业,金鹰才只听了一半便不由发出一声冷笑,伸手关上了收音机,他一手拿着锅铲转过身时,语气又恢复了往日那波澜不惊的语调向我问道:“你吃早饭了吗?也来一份?”

“好,谢谢先生。”我很快回答道,然后坐在了餐桌一侧,等着他将两片面包夹着鸡蛋培根,和一杯牛奶放在了我面前。

这是一个普通家庭即便在正餐时都吃不上的东西。我低声道谢,可并没有很快开动,我看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朗姆酒坐在了我的斜对面。他的坐姿很随意,手举着玻璃杯摇晃两下,小口喝了一口,然后突然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郑智勋的儿子?”

我立刻把两只手平放在腿上,抬起头直视着他,答道:“是的,先生。”

他又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面好像暗含了许多没能说出口的信息。
就像这城区内没人不知道他掌握了半个城的黑手党资源,也没人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从汉城下放来的检察官。

我以为他还会对我说些什么,譬如问我我的父亲是否知道我在和黑手党的儿子来往,或者一些我的家庭信息,可是他只是默默喝着酒,一言不发。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我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不禁有些着急。

“最近天气很异常,这才刚入夏就热得不行。”我尝试和他搭话,人们总是先从天气开始入手。

“是的,天气是不正常。”他很温和地应着我的话。

“先生,工厂经营的还顺利吗?毕竟五月*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的父亲不允许我出门,直到现在开学才……”我捂了一下胸口,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金鹰才将酒杯放在桌面,那双眼睛现在果然对着我射出精光,好像想要将我看透一样。半晌他看着我正色问道:“孩子,你想说什么?”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长久以来成年人的行事风格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我,想要什么的时候,先顾左右而言他,直到最后一刻,才不得不摘下那用来遮羞的布。

我是个重生的人,上帝为什么让我重生,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改变我的命运,或者说改变金在中的命运吗?如果我总是这样踌躇,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那么我又能改变的了什么?难道我就要再一次看着那些发生过一次的事情在我眼前重演,看着金鹰才被害,看着他的儿子为了给他复仇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深渊,然后我便再一次丢下我的爱人奔向那所谓光明的未来?

想到这我也不禁正色看向金鹰才,顶着这样犀利的目光,我也丝毫没有惧色。背负着使命的重大的责任和荣誉感让我将每一个字都咬的字正腔圆,我用最纯正的首尔话,现在应该是叫做汉城话说道:“先生,我想为你挣钱。”

金鹰才显示吃惊的望着我,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在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口中听到的内容,继而哈哈大笑,他用下巴指了指卫生间金在中所在的方向说:“你看得到,我有儿子。”

“那不一样。”我平静地说道:“这是不一样的,您不愿意让他去做的事情,我可以去做。”

金鹰才的神情仿佛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一般,眉眼中先是震惊,然后瞬间正经起来,他晃着手中的半杯朗姆酒,将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问道:“你多大了?”

“九岁。还有半年我就满十岁了。”

“你父亲知道你来这里吗?”他问。

我想了一下,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知道,但是也不知道。”

金鹰才点点头,语气又带上了几分玩味,问:“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您在光州有两家纺织厂,三家机械制造厂,您为整个光州市的人创造了几万个供人们生存的岗位,您就是他们的救世主。”

还不等他再说话,我已经又迫不及待地说道:“您掌握着整个出口日本的橄榄油生意,以及光州城下半个赌场,酒吧,您不只做正当生意,还有不少政府违令禁止的黑色产业,这些才是您主要的经济来源。”

我话音刚落,卫生间的门被打开,金在中已经换上了和我身上一样的制服出现在门口。

我紧紧抿住了嘴巴。

在金在中即将走近之前,金鹰才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凑近了我低声说道:“晚上放学后,去教堂门前等我。”

他口中浓烈的酒精气味喷洒在我脸上,我一动不动,同样低声回道:

“好的,先生。”

tbc.
*1980年五月 光州赤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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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需要

一整天我都坐在闷热充满着怪味的教室当中浑浑噩噩地度过,小学教授的内容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日三餐般简单,而我却不得不坐在这里装作一个好学生模样。教室当中没有空调,只有一扇非常老旧的风扇在我们的头顶坚持不懈地工作着,每转一圈都会发出“吱呦”的声响,我满头大汗坐在教室的中间靠后的位置,从这里看去,我基本上可以看见大部分人的动向。

几十个孩子穿着同我一样的校服看似端正地坐在讲台下方,可其实真正认真听课并没有几个。他们会趁着老师转过身板书的时候在下面交头接耳,或者拿着纸团、橡皮擦相互丢来丢去,甚至还有过分调皮的男孩将卫生纸撕成碎片,塞到墨水瓶中,然后用钢笔尖捞出来,故意甩在周围的女孩子身上。女孩们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上课的进度也就因此被打断。

真的是一团糟。

我就坐在那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心中止不住的无奈和冷笑。

我应该不算是一个天然喜欢孩子的男人,当然除了上一世我的女儿除外,她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么小的样子,女孩天然的敏感心思让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我的悲伤和失落,继而乖乖地玩着她的娃娃陪伴在我身边。可我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到最后我已然顾不上她了,甚至我连自己都抛弃了,只为了追求那个模糊的幻影。

我以为重生之后最难的部分在于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改变既定会发生的事情,比如我要去学习更多的技能,锻炼我的体魄,丰富我的学识和胆量,可令我完全没想到的是,最艰难的部分居然是——如何才能消磨掉这些无趣无聊又没有意义的时光。希区柯克曾说过,好的故事就像人生,只是少了所有无聊的部分。

而现在我要学着如何去应对这些无聊的部分。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我迫不及待收拾了我的布包往外冲,可在经过教室后方聚集着的一群男孩时,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几个身材明显超过同龄人的男孩围成小半个圆将一个正在哭泣着的瘦弱男孩围在当中,可他们好像没有听到那男孩凄惨的哭声一般,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得意。应该说那哭声是吹响他们胜利的号角,对方哭得越大声,他们就笑得越大声。

我从人群的缝隙当中看去,被推到在垃圾桶旁边的男孩双眼哭的通红,连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红的痕迹,原本白皙的衣襟上满是脚印,被推搡来脚踢去的间隙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禁皱起眉头。
理性上我不应该管这样的闲事。这样的暴力事件在这个城区每天都在上演,不止发生在成年人身上,就连看似是纯洁的校园当中也并不能幸免。可感性上,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见过比现在更好的时代,我自以为是的教养让我出声。

“喂,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告诉老师了。”

我的话打断了他们的笑声,为首的那个格外壮实的男孩名叫朴浩宇的回过头,用那双三角眼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了两眼,他脸上的肉堆积在一起,然后做出了一个凶狠表情,威胁我道:“嘿!汉城来的小子!你要是不想替他挨打,就滚远一点!”

一群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这时教室里剩余的学生都不想惹上麻烦,纷纷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远离教室。只有我还站在原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最好赶快停止,不然我现在就会去叫老师。”

也许是被一个看起来格外弱小的人挑战了他的权威,朴浩宇这时目标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围攻的男孩,而是放在了我身上。他走过来伸出手在我肩上狠狠推了一下,我被推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腰狠狠撞在了课桌的边缘,连带着带倒了不少桌椅,发出不小的动静。

我狼狈的样子惹得他们又得意的大笑起来。

朴浩宇更是得意,他肥胖的身躯压过来,嘲笑道:“就凭你还想替他出头,老子连你一起打。”说着挥起拳头便朝我的脸打来。

我想起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也曾是他们愚弄的对象,那时是金在中拯救了我。他是第一个告诉我在这里生活的守则的人。他说:你不应该和他废那么多话,你应该直接冲他的眼睛挥上一拳,让他们都知道你的厉害。

直至今日,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很有用的准则。

所以现在就这么做了。在他的拳头落在我身上之前,我就已经出手。打人,不过要求的就是快、准、狠三个字,当你面对一群人时,你就要逮着一个人狠狠地出手,直到将他揍得再也站不起来,将他揍服揍怕,那么其他的人便不敢再上来。

我一拳打在朴浩宇的眼睛上,接连着第二拳、第三拳。我知道打哪里会让人立刻失去还手的能力,我的拳头是没有他的大,可我出手的每一下都丝毫不留余地,很快朴浩宇就被我按在身下直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就连周围那些和他一起的男孩们都吓得不敢围上前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少下,身下的朴浩宇已经被我打得连声都发不出来,我的手上都是血,身上雪白的校服也沾上了血,男孩们发出尖利的叫喊,最后是一开始被他们欺负的男孩跪爬着上来将我拉开。

他脸色一片惨白,眼泪和鼻涕一齐流下来,沾的满脸都是,他哭着向我求道:“别打了别打了!求你别打了,他会死的。”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摇摇晃晃从朴浩宇身上站起来,环顾了一圈。

男孩们一个个僵在原地,再看向我的眼神中已然带着恐惧。他们谁都不敢上前来查看朴浩宇现在的情况。我厌恶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朴浩宇,他甚至连哼哧哼哧的呼痛音都发不出来,就那么仰面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是一个非常容易发生死亡的时代。

街口有个卖蔬菜水果的摊贩的女儿,又一次被钉子弄伤了,得破伤风死了。楼下有个姓韩的太太的儿子和女友去市里看了一场电影,因为有小混混调戏他的女友,他和那些人打作一团,最后被其中一个小子掏出木仓来,一木仓崩死了。和我们隔了一条街区的老太太,他们都说她活了有八十岁那么久,可有一天她擓着篮子去买吃食的路上就被车子撞死了。寂静的夜晚,街上没有一个普通人,这时就是帮派出来抢地盘的时刻,他们会拿着各种各样称手的武器,甚至还有木仓,第二天我总能看见警署派出好几辆车,他们在那些死在半夜的人身上盖上白布,然后用车拉走。不知拉向何处。

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致命的时刻,一个人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能听见他的家人为他哭丧的声音。那声音悠远不断,飘至很远很远,一直笼罩在这座城的上空。我每天晚上都要躲在被子当中捂住耳朵才能勉强睡着。那是我还是一个真正的孩童时的恐惧和担忧的根源。

我拍拍身上的灰土,可手上的血反而沾到了更多地方,便放弃了。
我冲着那些和朴浩宇一起的男孩们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去叫老师来了。”

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的目光突然被教室窗户外一个白皙的面孔吸引了过去,金在中就站在教室外,隔着玻璃朝里面望去。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他好看的眼睛扫过我,那双眼睛当中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却在当中看到了一股名为失望的情绪。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叫我,也没有等我,转身便跑开了。

我拔腿去追他,可手臂被谁拉住了。我转过头,看见那个最初被欺负的男孩站在我面前,原本打理仔细的头发现在像乱草一般蓬着,下巴尖尖的,眼睛和鼻头都哭得红红的,看起来很是可怜模样。他从满是脏污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递到我的面前,小声说道:“你擦擦吧,有血。”

我把嘴唇几乎崩成一条直线,凌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他吓得一缩,可依旧没有收回递过来的帕子。

我心底生出一股无端的烦躁出来,我讨厌这样的人,一个总是需要别人拯救的人,就像上一世的自己。我猛地甩开他拉着我胳膊的手,冷冷地对他说道:“滚开,我不需要。”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教室。

我在校门口追上了金在中。他应该是故意放慢了脚步想让我追上他,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上一世时就是这样,他总是能很好的隐匿自己的行踪,他去济州岛消失了的那三个月,还有之后他开始暗自笼络父亲留下的帮派的残余,他做的事总是那么神秘,但却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想伸手拉他,可却在看见自己满手的血污之后又缩回了手。

我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叫他:“在中……”

他把头扭向另一侧,不看我,鼻子当中发出一声冷哼。

“你不需要我了。”他说道。

我脑子一懵,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的是有关于什么。我只好笑的更加妥帖,瘦小的身体贴近他。他现在比我还要高上一点,我看着他时需要抬起眼睛,可其实我看向他时就像是看作我的孩子一般,我对他只有无限怜爱,不论他怎么在我面前冷着脸对我,还是发脾气使小性子,我都觉得这样的他异常可爱。

“你揍了那小子。你不需要我。”他转过头看向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还是没能完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但我能感到他一直在打量我,这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呆呆地说:“你不是需要一个接球的人吗?我可以的。”

金在中摇摇头,“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话中拒绝的意味明显,我不由更加着急了,顾不上手上的血污就去拉他的手,那些肮脏的血也同样弄脏了他。“可是我就是专门给你守门的,我学过了,我现在可以接的很好。”

我看他又把头扭了过去,咬着嘴唇不说话,可毕竟没有再说出拒绝我的话。我好像模模糊糊中找到一些和他相处的门道,我又再接再厉道:“也许你不需要谁来接球,但是我却一定需要一个向我射门的人啊。”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也很丑,可他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乖顺的讨他欢心的宠物,最终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天知道我多想向他献上我的毕生时光,可现在不行,我还要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这关系到他今后的命运。

我小心翼翼询问:“明天,明天可以吗?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

金在中点点头,说可以。

我一颗心终于放回了原处。笑容也松快许多,我伸出小拇指到他脸前,“那,拉钩。”

上帝啊,这样的举动真的太过于幼稚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看着还沾着血迹的手指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将手指勾了上来。

他的手指肉乎乎的,触碰上时带着他独有的体温,我们两个在校门口拉钩。

夕阳的余晖打下来,我已经消磨了不少时间,我一边跑远一边回头冲他招手。夕阳在他的轮廓上打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就显得模糊起来,我的心砰砰直跳,这一刻我感觉我才好像真正有了重活一世的实感。

我跑到马路对面,又停下脚步拼命向他挥手。
夕阳直射我的眼睛,所以我便没能看清,他是否有向我招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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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忠心

当我跑到位于城区最中央位置的教堂时,金鹰才已经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他看见我便将烟头丢在地上拿脚在烟头上磨蹭了几下,直到烟头的火光完全熄灭。

“小子,我等了你十分钟。”金鹰才走在我前面,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没有过多辩解,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对我满身的血污没有好像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只是一味地走在我的前方。我们走在砂石扬尘的大马路上,时不时会有卡车经过我们身边,还有挂着M军国旗的军用吉普车以飞速行驶过,这时金鹰才就会快速跑上两步,当然是追不上车的,但他依旧恶狠狠地高声冲那些探出头来的M国大兵喊道:“开慢点!你们这群杂种!没看到有小孩!”这时我就会躲在他的身后,看着那些大兵发出一阵哄笑,汽车的轰鸣声掩盖了他们的笑声,只留下漫天沙尘呛的人张不开嘴巴。

我仔细观察着走在我前面的金鹰才,他很高,很瘦但并不羸弱,大概是因为过高的身高压的有一些微微驼背,但并不明显,他走路很快,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左脚有一点跛。也许是早年间帮派斗争中留下的勋章。

我回过头看那栋矗立在城市中央的破败教堂,走的已经太远了,我只能看见尖尖的屋顶上的白十字架,就像这座城的标志,再往后二十年,当所有的一切老旧建筑都已经推翻、重建,唯有这座教堂还依旧矗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变化。

我再转过头时,金鹰才正看着我,嘴角微微扯动问我:“你家信奉上帝吗?”

韩国有逾半人口都有信仰,其中以基督教、佛教和罗马天主教为主,我的父亲早年去过西方留学,受那里的影响自然而然开始信奉基督教,而我从小在家庭的耳濡目染当中,自然跟随了父亲的信仰。“我家信奉基督教,信上帝的。”我走快两步,跟上金鹰才的步子。

金鹰才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通过在中后来加入左派,参加无产级阶革命斗争来看,他们家应该是没有宗教信仰的成分,我不知道信仰上帝这点对于我今后要做的事情而言是加分项还是一个弊端,但还不容我多想,一拐弯,我们走进了一家纺织工厂。从我们迈入大门开始,从门卫到行色匆匆的纺织工们都一一弯腰对金鹰才露出崇敬的神情,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虽然他们一天当中从早上六点就要开始工作,一直站到晚上六点,期间只能停下吃个午饭,剩下的时间都要全程盯着车床的流水线工程,但他们都对他心怀感激。因为除了金鹰才手下的几家工厂还在按时发资外,光州市的其余厂子不是已经停工就是面临破产的境地。而金鹰才的厂子之所以还能继续开工,也全部依赖的是他背地里那些黑色产业的资金周转。

这时突然从后方跑过来一个头戴安全帽的矮个男人,他见了金鹰才先是深深弯腰鞠了一躬,脸上谄媚的笑容仿佛能掐出水来,他连声向金鹰才道日安,然后问道:“老板,您今天是来视察吗?我来为您领路吧!”

金鹰才向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那个矮个男人适时的从上衣的工装口袋中掏出烟来要为他点上,金鹰才又摆摆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烟来,男人赶忙上前为他点火。

“你不用招呼我,今天我是带他来看看。”金鹰才吸了口烟,嘴里一边吐出烟雾一边用下巴点了点我。

矮个男人朝我看了过来,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有些踌躇地说道:“老板,最近上头查的严,检署的人来了好几趟,就为了抓我们的把柄,现在安排这么小的孩子进厂恐怕……”

金鹰才用那只好腿踹了男人一脚,口中骂道:“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安排过童工。”他那只跛了的左脚单腿站立明显有些不稳,我微微上前一步搀扶住了他。金鹰才低头看我一眼,又冲男人道:“你领他进去转一圈,我就在这等你们。”

男人听了这话虽然对老板的命令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不从。他又是低头哈腰请了金鹰才去了开着空调的办公室,这才又转身领着我往车间走去。

没有金鹰才在一旁,男人明显神情放松了许多。我闷着头跟着他走,男人反而慢下脚步,因为不清楚我的真实身份,他对我说话十分客气。他一路都在向我套话,问了我多大年纪,在哪里上学,和金鹰才是什么关系。我全程只是掀起眼皮看他并不作答,他也就歇了这份心思,按照金鹰才所说的带我跨进了车间的大门。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进入车间之后,机器的嗡鸣声成倍大的钻入我的耳朵,有一瞬间我几乎感觉到我的耳朵几乎就要耳鸣了。男人走在前面冲我大声喊道:“这边!”

我连忙快步跟上。

厂房里面非常闷热,没有任何通风或者散热的设备,并且还不允许开窗,因为这样可以防止任何风将屋子里的棉絮吹到外面,以防造成浪费。而这就造成了闷热的充满汗臭气息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细小的棉絮,而这些棉絮以及生产过程中棉絮制造的粉尘和纤维,即便在这些人离开这里时也会经由他们皮肤的毛孔、口鼻带出去,那些清除不掉纤维会在经年累月中进入他们的身体,导致得哮喘的几率大大增加,与此同时,还有极大几率得尘肺。

我只在纺织车间带了一会儿就开始口干舌燥,那些棉絮仿佛顺着我的鼻腔进入了脑子里面一样,我想咳却又咳不出来,难受得仿佛要窒息,而那些流水线的工人却要在这里整整站上一整天。

男人走在我身旁,为我一一介绍那些机器都是作何用处,以及使用的方法,我环顾四周,只见厂房的四面墙壁上都用油漆大大的涂画着“禁火”两个大字。前一阵子有家纺织厂才发生了火灾,引发了大爆炸,炸死了十来个纺织工,剩下的人全部烧伤了。这在当地造成了很大的轰动,从那之后,有关部门就开始对各个工厂进行了严密的排查,工人们在进入厂区开始就会被搜身,以防身上带了任何会引发火灾的东西。

刚刚我们在进入工厂的大门时我就看到了这样的东西,以及被搜身的人。可我看到,那探测器明显是由门口的门卫人为控制的,有时候亮灯并不代表着有人身上带了违禁物,而是经过了一个漂亮腼腆的姑娘,门卫想骚扰她一下。那个肥胖的男人就会故意按下探测器的警报,然后走出来在她的身体上摸来摸去,直到那个姑娘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他才会在那姑娘的屁月殳上狠狠拍打一下放她过去。

这里就像是有一套他们自己的法律,这些工人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过是可怜人,在老板的挟持和压迫下位他卖命:我付了工钱给你,我拥有你的生命、你的家庭以及围绕着的一切。可这点微薄的薪水,依旧值得他们为此付出他们的一切,以及自尊。

很快六点一到,工厂的铃声准时摇响,那些工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开始做善后工作,有些手快的人已经在门口排起队准备下班。工厂只提供午餐,而晚餐就要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男人已经按照金鹰才得吩咐带我转了一圈,可能他也不清楚金鹰才究竟想让我看到什么才满意,他绕到我身边,用着有些谄媚却不多的语气问道:“小少爷,您看这样可以了吗?”

对于他的语气我有些想发笑,可我依旧绷着脸点头。他就带着我拨开排队的人率先走出大门,将我引到办公室去。

明亮的办公室内冷风一阵阵吹拂,我仿佛从一个极热的火球进入另一个相反的极地,一冷一热交替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金鹰才正在和一个穿着工厂制服的女人调情,见我进来他立刻拍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她出去,女人就扭着腰仿佛在舞台上走模特步一般走了出去,出去前还不忘关上了门。

金鹰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方,脚翘在桌面冲我说:“怎么样?”

如果让我照实说,那么除了我目之所及,从那么些人身上,除了贫穷,我并没能看出任何值得学习的地方,但是现在我手握着唯一一次可以走近这个男人的时机,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可还没等我开口,金鹰才又说道:“你只是进入了一小会儿,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他们这么辛苦一天工作超过十个小时,可你知道他们一天能挣多少钱吗?你觉得你能忍受这样的环境在这里呆够十个小时吗?就凭你,你会什么?你能给我挣来多少钱?”

我抿住嘴巴,就听金鹰才继续说道:“别说这些了,你想去那些场所给我干工,你能做什么?打黑拳?还没有上台你就能被打死,听我的孩子,回去你的学校,回你的家里去,找妈妈,别学这一套,”他走到我面前大力拍打我的面颊,我被他在手心里玩弄来拨弄去。“我不是没有正当产业,我既然能靠正当手段得到的,现在这个时代,越来越不好干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真话,金鹰才高明的手段之一,就是把利益的来源分布在不同的行当。所以我换了种说法:“鸡蛋从来都不会只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您说是吗,先生。”

最后我抬起头说道:“先生,现在我说这些话您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总有一天我可以的。我会以最优异的成绩考上法学院,我会去当律师,因为您也知道,‘律师拎着公文包,偷走的钱比一百个强盗带着木仓还要多’。接着我会为您所用,您刚刚也说了,时代毕竟不同了。”

金鹰才低头捧着我的脸,那双和金在中极其相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好像要将我看透。

“我要等多久?”

我心里盘算着,回答:“我会努力,也许六年、八年,我向您保证,我十八岁时一定会考取律师执证。”

“我该如何相信你?”

“我以我和您的儿子的友谊起誓,我绝对不会背叛您,就像我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朋友一样。”

金鹰才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眼神依旧犀利而无情,“那我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有你这样的朋友。”

“那你的父母呢?我怎么能相信一个连自己父母都抛弃的白眼狼所说的话?”

这才是关键。

我微微笑了一下,看着金鹰才得眼睛说:“先生,如果我当上了一名律师,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合规合法的,我会成为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我会以最优异的成绩考上汉城大学的法学部,我将是家族的骄傲,我的父母也会以我为傲,这怎么能说是白眼狼呢?”

我知道对于金鹰才这样的人而言,除了血统之外,一定有其他的东西会将他们紧紧的联结起来,比如共同的利益,比如他们认同的缄默法则——拒绝作证。而我一没有血统,二我是属于他们对立方检察官家的儿子,金鹰才不可能信任我。但除了这样表忠心的方式,我已没有任何可拿的出手可供交换的条件,只有献上我的未来——时间会证明我的话。

金鹰才愣神看了我一会儿,大步在屋内踱来踱去,似乎顾虑重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觉得等待裁决的时间过得如此缓慢,简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我就在这个空档思考了其他的能够拯救在中的办法。比如我是否能带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再也不会回来;又或者我向他吐露真相,我是一个重活一世的人,我知道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开所有的危险,钱?那算不了什么,随便挑出我所知的事情,投资还是买地,都可以轻松做到。可是在中会相信我吗?这一世如果我没有按照我既定的轨迹生活,在中还会对我有超乎朋友兄弟的情爱吗?我的心很乱,自从回到这里开始,我的思绪没有一刻是静止的,有太多东西充斥在我的脑子里,我思考的脑子快要炸了。

最后,我听到金鹰才对我下了最终决判。他让我从下周开始,一周三次去金家位于教堂背后的一家酒吧地下,那里实则是一个混合了赌场和黑拳的肮脏之地。他说我看起来实在太弱了,既然要呆在他的身边,就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吧。

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第一个考验,不论是肉体上还是考验我的心智。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接纳我这个外姓人,但是这至少是向金家的权利中心迈进的第一步。

我对他鞠了一个标准的躬,转身就要离开前,金鹰才又坐回那张大大的扶手椅上,问我道:“如果有一天,我的儿子要是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呢?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我没有思考话就脱口而出:“在中不会是那样的人。”

“对于我而言,友谊大过于一切,就像您正是如此奉行的。您为了您的朋友,那个救过您性命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替他复仇,接着您成功了。我也会如此,我会为了我的朋友,乃至付出我的生命。”

金鹰才满意的点头。

这话说得漂亮。
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付出生命什么,绝不是一句谄媚的奉承话,我曾真的如此做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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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31 17:4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试探(上)

我在这周五的下午,向老师告了假跟随着金鹰才前去位于教堂后街的那家酒吧。这就是好学生的方便之处,我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获许了在中午便离开学校。我们穿过一条位于教堂后街狭窄的巷子,转了好几个弯才走到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入口。天还早,门头的灯都还没有亮,蜿蜒的水泥人行道前停着几辆好车。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蹲在门口抽烟,看到我们走近不约而同站起身,横眉冷眼盯着我们,其中一个用方言问:“你们干什么?”

我惊讶于在这一带混的人居然会不认识金鹰才这张脸,但我又随即想到,现在的金家早已不是一个草台班子,而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黑手党组织。在最上层和下面真正干活的人之间还有层成缓冲,在家族当中只有最最核心的人物,像是家族的顾问,还有和金鹰才一同从底部打拼上来的几个共同出生入死的,现在已经变为首领的兄弟,才最清楚金鹰才的身份和地位。

金鹰才很客气,主动掏出烟递过去,又报了一个名字——尹善宇,我想这应该是这里老板的名字。我有些佩服于金鹰才对待任何人,就连这种只负责在外面看门的猎犬般的人都能够做到如此地谦逊隐忍,丝毫看不出他有丝毫的不耐。恐怕不管他内心有多愤怒、多厌恶对方,表面也能做到永远是好声好气、温和儒雅。这可能就是他在最穷困、最恶劣、最匮乏的底层阶级摸爬滚打时所磨炼出来的一种本能。

这时从门内走出一个男人,打量了一番。“老板交代过了,让他们进去。”我们就跟着后来的那个男人往里走。

穿过长长的一段极黑的走廊,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还没有到夜里人最多的时间,卡座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年轻人,酒精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踩着鼓点的靡靡之音飘散在这一方小天地内。男人的脚步没有停留,又将我们带上一个向下行的电梯。电梯门打开,一间占地百平方的拳击场跃入目中,四周几乎没有什么灯光,只有拳击台的正当中一盏大灯将台上照的不余遗漏。四周有工作人员正在做着开业前的准备,而台上已经站着两个男人正在对拳。

听到我们进来的声音,两个人转过身来,我这才看清,原来这两个是双胞胎兄弟。他们几乎长着同一张面孔,年龄看起来在二十岁左右,深色头发,长相英俊,身材健硕,刻意美黑的皮肤上都涂抹了厚厚的油,让他们身上的肌肉看起来更加发达、漂亮。

金鹰才随意坐在了观众席的一个位置上,对我点头示意。我走近一些。

台上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轻松地按着围栏边缘便跳了出来,率先向我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丁成,这是我弟弟丁宇。”

我伸出手在那张几乎能一手捏住我的脖颈轻轻一扭便能将我脖子扭断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简短地说道:“郑允浩。”

丁成丁宇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是了然的神色。

兄弟俩在这之前就接到了上面老板的通知,当然这个通知并不是由金鹰才本人下达的,以他们的等级还够不上金鹰才这个阶层。拳馆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矮个男人,名叫尹俊善,雪貂脸,身材精壮,他曾经也是混拳击俱乐部的,但可惜在赛场上被人买通打了黑拳,便自然遭到了行业抵制。金鹰才给了他一份收高利贷的活,他便以此为生,并且活儿做的不错,这些年跟着金鹰才也捞了不少,便又开了这家拳击馆。对外时老板自然是尹俊善,可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靠金鹰才有的,所以这自然也算在了金鹰才旗下的产业。

金鹰才对于拳击馆的生意绝不过多插手,只是有需要了才会向他吩咐他做一些事情,事情都不大,不会引起检察署的注意,所以他有时会越过他的顾问龙河直接向尹俊善下达命令,而这些事情尹俊善都完成得出色。

尹俊善在今天的早些时候,就将丁成、丁宇兄弟俩叫到跟前,嘱咐他们要完美的完成这件事:将下午来的那个男孩揍一顿就行。他的指示说的很清楚:不准打头和后脑,不能弄出意外,不能出人命,除此之外,他们便可以随意发挥。他只提醒了一句:“要打到这男孩求饶为止,只要他开口放弃,你们就要立刻停手。”

可到了跟前,他们才知道,原来说的那个男孩真的只是一个瘦弱不堪不足十岁大的孩子。在他们不长的职业生涯中,从没打过女人和小孩,今天这是头一遭。但命令就是命令,他们同样收了尹善宇不少好处,现在正是急于表达谢意的时候。

还站在台上的丁宇也对我伸手出来,一把便将我拉上了比我人还高的拳击台,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丁成纵身一跃到台上从我背后牢牢地抓住了我两条胳膊,面前的丁宇嘴上说着“对不住了兄弟”,他把缠手带在手掌当中绕紧了几分,一拳便向我挥来,我被丁成抓着胳膊半分也动弹不得,那一拳狠狠打在了我的鼻梁上,我顿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但还不等我再反应过来,身后的丁成又将我整个人举过头顶,丁宇便又是一拳打在了我的腹部。这下我已经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止不住的呕吐起来。整个过程极快,还不到几秒钟。

台下淅淅沥沥响起拍掌叫好的声音,只是我好像被打到耳鸣,那些声音遥远的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丁成蹲下身,一把揪起我后脑的头发,将我的脸抬起来,他笑道:“兄弟,这不适合你,赶快滚回去找妈妈哭吧!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天花板上那盏唯一的顶灯发散出刺眼的光晕,我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又瞥了丁成一眼,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丁宇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一个咬胶,他强硬地撬开我的牙关将其塞进我的嘴里,“咬好了,别咬着舌头了。”两个人的动作都是不紧不慢的,仿佛这里的时间全都归他们支配。紧接着他们已经不管什么拳击的规则,而几乎是瞎打一通,不仅是拳头,还有脚,我感觉我的身体每一处都发生了错位,原本就脆弱不堪的骨头几乎要裂开。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由丁成控制着我,丁宇负责动手,他的每一拳下去都带着皮开肉绽的声音,似乎用上了身体的全部力量。可每打一阵子,就仿佛中场休息似的,他们会停下来,耳朵凑到我的嘴边,问我要不要放弃。

我已经全部明白了。这是一场刻意针对我的下马威。
他们一定是收到了金鹰才的命令,或者是他们的上一级的命令,而这个命令一定是由金鹰才最先发出的。我今天面对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宣布放弃,自然便可以免受皮肉之苦;二是坚持不放弃,那我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

我已经完全听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了,只有自己的粗重的喘气声和来自全身的疼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可这样的活着几乎让我痛不欲生。我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可这时在中的脸突然跳进我的大脑,他让我感觉安全。我仿佛濒死之人面前突然出现一根可供我向上攀爬的求生工具般,趁着兄弟俩休息间隙,将那块咬胶狠狠从嘴里狠狠吐了出来,连带着满嘴的鲜血,转头一口咬在丁成的手臂上。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向金鹰才证明我的决心。这一口下去我咬得极狠,我几乎使上了我全部的力气,在丁宇一脚将我踹开时,我听到了皮肉分离的声音,我的嘴里衔着一块从丁成身上咬下来的肉块,混着已经分不清是丁成的血还是我自己嘴里的血。

我被一脚踹到台子的边缘,像条狗似的伏在地上。这样的举动明显是超乎了他们的预料,丁成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跪倒在台上大声呼救,这时便有几个在一旁等候的专门的人员拿着止血的东西跑上来,先给他做了紧急包扎。丁宇看见自己的哥哥负伤,顿时血往头上涌,这时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命令。他们本来就是混混出身,没上过什么学,平时在拳击馆做事,这次不过就是收钱办事而已,倒没想到能在我这样一个小子身上栽了一遭。

丁宇上来就要下狠手,这时突然金鹰才站了起来,他扒着围栏高声喊了句:“可以了!”

我把嘴里的肉块吐出来,冲着丁宇扯动嘴角,这是一个宣布胜利的微笑。丁宇仿佛没有听见金鹰才的声音还要再扑上来,却被冲上来的人拉住了。

金鹰才十分不高兴,他认为今晚这样就算是尹善宇办事不利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个空有外貌的蠢货。他冲着身旁的人粗暴的做了一个手势,从台下跳上来的两个人开始给我做伤口的应急处理。我被打成这样,今天不知道回家的时候该怎样和我的父亲母亲交代,可还不等我多想,金鹰才这时也跳上台子,他抚着我的脸,语气温柔地说道:“做得好,做得好,孩子。”

我被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等我从手术室被推到一间单人病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全身都被打上了石膏,左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脸肿的像个猪头,一只眼睛被包了起来,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成为一个独眼狼。

病房门被推开,我扭过头用剩下的一只肿胀的眼睛去看,金鹰才走进来。看见我醒着他好像十分意外,扯了扯嘴角相当于向我打了招呼。

他走过来冲我摊开双手,嘴里可惜地说道:“孩子,对不起,我没有拿着花来看你。”他不住地在我身上受伤的部位打量着,又安慰道:“医生说你会没事的,只需要好好修养便可以了,你还小,什么恢复起来都很快。”

我说不出任何话,也没有力气,我感觉他的大手在我的脸上摩挲过,突然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怪异感觉在我心底爆发,我想躲,金鹰才一手扣着我的脑袋,他的大拇指深深按在我那只被纱布包起来的眼睛上面,他终于露出那副残忍的面孔。

这下我真的感到害怕起来。这几日我有些忘乎所以,我只记得他是在中的父亲,却忘记了,他是一个多么危险的男人。他这一路走来,从北朝鲜偷渡过来,从身无分文到如今做着最危险的生意,又一个人干掉了敌人最终得到今日的一切的男人,他的手段绝不是只有这么一点点。我在他面前根本无法说谎,或者说他会让我在死之前也要吐出最后一句真话来。

金鹰才把脸凑近了,在我耳边低声问道:“孩子,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你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同时,他的大拇指逐渐用力,我感到有新鲜的血液从纱布下面慢慢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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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试探(下)

我的头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金鹰才一只手的大拇指死死扣在我的那只受伤的眼睛上,另一只手钳住我的咽喉,以防我挣扎。他从一开始就很认真对待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可现在又不一样了。我让他感觉危险,所以他需要以更加认真的方式逼我屈服。

金鹰才眼睛中迸发出许久没有过的被刺激到的精光,上一次让他如此兴奋的原因,还是靠着政府一拍脑袋学M国发的禁酒令以此大发横财。政府当中有收了他们黑钱的人,早早将这个消息传递出来,他当机立断,命令家族暂停了橄榄油生意,用那些大车拉了几个仓库的私酒,借此大赚一笔。

不止我的眼睛痛得要命,那双扣在我咽喉的上的手逐渐收紧,更是勒得我无法呼吸,逐渐我想要推开他而挥舞的双臂失去力气,身体弓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就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他突然又松了一些力度,坚持不懈地问道:“你是不是条子送到我这里的一颗明钉,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血都不会溅在我身上,你就等着让你的父母来给你收尸吧。”

我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可是他希望我说出的话和真正的事实相差甚远,甚至他根本难以想象。没人会相信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身体里面住着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灵魂,这事儿就和一个信仰上帝的人亲眼看见了耶稣降临一般,他可以对此怀有信仰,可当这一切成真,人们只会感到恐惧。

所以我究竟该怎样,才能在不说出真话的情况下又能取得他的信任?那个瞬间很短暂,但我竟然思考了很多东西。最后我选择了顺从地放轻松我的身体,我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微微抬起手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请随意吧。

我赌他不会真的杀我,不然他没有必要费劲将我再拉到医院来,他可以将他带到废弃的荒地、或者再远一点将我投海,没有必要再这样瞎折腾一通。

金鹰才也在全神贯注地观察我,此刻似乎下了决定。他没有再和我废话,我感觉脖子上的手就像一个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我生存的希望,但我这次没有再挣扎。“对不起孩子。如果我判断错误,上帝自会对我降下惩罚……可惜我不信祂。”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赌输了,我应该快要死了,就像我上一世时死过一次时的样子,只是这一次我不敢保证我还会不会再清醒在一个黑夜与黎明的交汇。我并没有多害怕,因为一早我就做好了为爱赴死的决心,我只可惜我还什么都没能做到,我也没能多看一眼我爱的人的脸庞。

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消逝,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眼睛也失去了仅有的光彩,但突然有道声音突然划破了这一刻的寂静,我听见在中的尖叫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压在我身上的力量一下子被抽掉,我犹如溺水的人突然重获空气,我张开嘴大口大口汲取着空间里的氧气,我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我只能伸出手,胡乱地找着。

一双小手握上了我的双手,然后紧紧将我抱在了怀中,我能感觉他单薄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在中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没事了,没事了……天哪!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我又听见他们父子俩争执的声音,在中一直在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可我没听见金鹰才的回答。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到后来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似乎一直在做梦,梦中我回到了前世。

我回到了发生火灾时的当下,我被人群推搡拥挤在警戒线之外,看着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建筑发呆。突然一只手钻进了我的手掌之中,我和那人十指相扣着,一同看着这场绚丽又残忍的景象。我记得前世时我们心中都对发生了什么了然于心,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讲话,可这次不同。在中微微向我倾斜身子,靠在我的肩头发出疑惑的声音,他问:“发生了什么?”

画面一转,在中仿佛又离我很远,我撑着伞站在电闪雷鸣的马路,而他没打伞,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头戴帽兜站在雨幕中的马路的另一边。他冲我伸出手,我便立刻丢下伞冲进大雨之中,奔向他所在的地方。

我想,上一世的我太期待爱的回报,爱他变成了我的虚荣心。所以才会在每走一步时都小心翼翼观察在中的表情,一旦他稍稍露出不满的神色,我便立刻停在原地踌躇。我总是在做最容易的那个选项,结果发现这才是导致我们最终走向分离的原因。可我现在不同了,求爱的意志让我甘愿为他赴死,哪怕他对此懵懂不知。

我曾短暂的醒来,模模糊糊的世界里,我看到母亲抱着妹妹坐在床边哭泣,还有一批又一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身着制服的警官交替进来看我。我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辨认过,都没有看到我想找的人,于是我便又昏睡过去。

直到不知道是几个白天过去之后一个半夜,我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弄醒,一个瘦小男人站在我的床边,看见我醒来面露精光。“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要支开他们费了多大功夫。这地方全是条子。”他语速飞快对我说道。

我口中还插着管子,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用眼神发出疑问。我以为他是一名“纽扣人*”,是金鹰才派来补刀的人,我想喊护士或者什么人都好,谁能来救我,可男人并没有掏出刀或者拔掉我身上的插着的管子,他伏在我耳边又飞快地说了一串数字,应该是个车牌号码。

我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伸出手在我的那半张好脸上拍打两下,叮嘱我道:“编造一个好点的故事,告诉警察这个车牌,实在不行,你就说你忘记了、不知道……随意吧,金说你会办好这件事的,他相信你,不要辜负他的信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被他搞晕了,我被这一切都搞晕了。我还沉浸在前一世的那些混乱的记忆里,这个不认识的男人却突然跳出来,不过很快我就又陷入了昏睡,连他在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我醒过来,母亲立刻唤来了医生查看我的身体,他们拿着厚厚的册子又连续蹦出来几个医学上的专有名词,母亲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为首的一名医生说道:“郑夫人,您放心吧,公子会没事的。”母亲听了之后紧握着医生的双手连声感谢,转头她又在胸口画十字,开始感谢上帝。

那群医生出去没多久,又进来一批穿着制服的人,母亲想组织他们,上前和他们交涉,可他们却用了十分冠名堂皇的理由拒绝了她。“夫人,我们也想赶快抓住那群混蛋,但是前提是得有令公子的配合。”

母亲听了便不再妨碍,她扶着我将枕头垫在我的背后,我感觉头晕的厉害,一直有股想吐的感觉,尤其在坐直了之后。但在警官询问我是否可以接受询问的时候,我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周五的下午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是否见了金家犯罪组织的某人、是谁打的我,是否看见了正脸或者还记得什么其他线索。

我都一一摇头。刚被拿下管子,我的喉咙烧得厉害,实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便都用简短的几个字代替。最后我示意站在后面正拿着纸笔记录的人,他将本子和笔递到我手上,我在本子上歪歪斜斜默写出那串昨天夜里那个男人告诉我的数字。写之前我突然又有些犹豫,万一那个男人是警方派来故意迷惑我的人该怎么办。他们的确会经常这样,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创造证据,我也许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所以我刻意写错了最后一个数字,以便我日后改口。

盘问我的人接过本子看了一眼,他们将那串数字挨个传递一遍,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看来他们十分清楚与这串数字类似车牌的来源。也许是金家敌对势力下面的人的车子牌号,我这么猜测。

总之我将故事编造为一个十分简单的抢劫事件,两个小混混在打了我之后跳上车离开,我只是无辜被打的可怜的孩子,没人会怀疑我。准确来说,没人会怀疑一个十岁小孩会刻意包庇那些无恶不赦的罪犯。

直到他们再也无法从我嘴里扣出一个有用的字眼,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病房。我拉着母亲的手说我没事,不疼了,然后默默忍受她的喋喋不休和眼泪。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很不耐烦地闭上眼睛装作听不见,可后来我也做过一次父亲,才知道当父母的,就是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

我一连在床上躺了七天,才可以慢慢下地活动。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还好,我最担心的是我的眼睛,一直到现在都还包着纱布。中间有过两三次换药,可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我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医生说能感到刺激说明我的视网膜没有遭到破坏,不会瞎的,这样我才慢慢放下心来。

突然有了大把时间,我就躺着思考眼下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想到那天夜里那个瘦小男人称金鹰才为“金”,能够这样叫他的人,恐怕只有他的亲信。金鹰才身边我还没有见过的人还有两位,一位是他家生意的族顾问车太焕,另外一位,是金鹰才身边最强大、最忠诚也是最令人恐惧的扈从权勋。我想那天来的应该就是权勋。可这样一位道上人人惧怕、魄力非凡的打手竟然只是一个小个子男人,这让我很是吃惊。

平日里母亲也不是一直都在,她还要回家照顾智慧,所以晚上一般都是由父亲来给我送饭。

他是一个威严且沉默的男人,我们之间一直都不是那么对付,他只会给我归划好既定的道路然后我只需默默按照他那一套执行便可。有一天晚上他送了饭过来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床尾那张扶手椅里面,先是默默抽烟,然后又将那日那位警官询问过我的问题又一字不落的重新提问了一遍。

面对父亲,我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十分注意我没有多说或少说一个字,可说完了我又后悔,这样一字不落的照搬我那天的回答,实在太像提前背好了答案一样。可我无法补救,多说只会多错。我默默坐在床上捧着饭盒吃饭,努力忽视父亲落在我身上探究的目光。

我遭遇的“暴行”看似是一场意外,麻烦已经结束,妈的,其实只有我心里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

突然门外响起两下轻微的敲门声,如果不是我们之间的氛围如此安静,这声音几乎就会被忽略。拉门被推开,一个男孩的脑袋探了进来,我一抬头,看见是在中,心里立刻高兴起来。

在中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走进来,黄澄澄的橘子多到快溢出来,他有些腼腆地和我的父亲打了招呼,父亲回以点头示意。他的眼神又在我和在中身上来回扫射。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谁都清楚,现在的在中不过是个孩子,他还不到年龄,又从不涉及家族生意,他不过是一个“平民”。

在中看着我被纱布包起来的那只眼睛,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我几乎有些得意忘形,一连说了好几个没事,我指着那只眼睛说:“医生说肯定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父亲心里的想法了,我把吃到一半的饭盒推到一旁,又红着脸把睡得乱烘烘的被褥整理一遍又一遍,拉着他的手坐在床上,问他:“你放学了?”

在中点头。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打断我吃饭,又见我父亲也在,他小声问我:“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我等会儿再来?”

“不用不用,我等会儿再吃一样。”我赶忙拉住他,生怕他真的要走。

父亲站起身,对我交代了两句,嘱咐我要早点休息,才能赶快养好伤赶快回到学校。临走前,他拿着帽子放在胸前,对金在中说道:“替我向你的父亲问好。”

“我会的。谢谢您。”在中装作没有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站起身回道。

很快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除了门外还站着的一个便衣之外。我很兴奋,拉着他的手不断在我的两个手掌心里摩挲,他被我弄得有些烦,可是对我的愧疚又让他忍着没有抽出手来。我问他:“你吃饭了吗?最近学校里有什么新鲜事吗?”说完我自己在心里笑开了花,我的口吻太像回到家询问孩子今日见闻的父亲,恐怕会让他感觉更为烦躁。

“还是那样。”在中终于从我的指缝当中抽出手来,冷酷地回答。他从床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转悠,我的眼睛就黏在他身上。最终他有些受不了我了,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先吃饭吧,不然我就走了。”

我没办法说,只要看着他我就饱了,就只好捧起有些冷掉的汤泡饭囫囵吃完。这时在中又坐回了我身边,他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带着安抚性质,愧疚地说:“我爸爸让我向你转达他的歉意。”

我感觉我差点被噎到,米粒哽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我快速喝了口水,放下饭盒认真地向他说道:“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对我愧疚。”我直接揭穿了他现在对我亲近的原因。他听了这话立刻有些生气,小小的眉头紧皱,嘴巴也抿了起来,放在我大腿上的手顿时有些不知道该继续这么放着还是收回去。

最终在他撤回那只手之前我又拉住了他,我说:“我和你的友谊和那些事情都不牵扯,你只需要记住,我会一直给你接球就行了。”

在中依旧皱着眉看我。我知道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不好受。

我可能是他身边说话行为最为怪异的朋友,可我也不太在乎,因为现在他身边没有朋友。既然无从比较,那么我就是唯一准则。

我们又坐在一起说了其他很多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这个年龄还在痴迷电视里看到的动漫人物和英雄片里宏壮的打斗场面,平日在学校里,那些孩子因为惧怕他都不敢靠近他,现在有我专门听他讲话,我觉得他可以这么连续讲个三天三夜我都不会腻烦。

我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脸。一个人的脸在记忆当中总是首先模糊,你能偶尔回忆起他的某个动作、他的声音、他的穿衣打扮甚至是他身上的气味,但却很难再脑海中把五官拼凑出清晰准确的模样。可现在我又一次重新看着他的时候,面容却是最能勾起回忆的东西。虽然那些事情他都不记得,或者说他还从不曾经历过,可没关系,我们还会一起再经历一遍,甚至创造出新的回忆。

最后他从床上跳下来,主动结束了那些天马行空的话题。

“我要回家了。”他看着我说。

我看着窗外夜幕沉沉,心里既不舍又有些担心。“路上太黑了,你可以留下来,这张床够我们两个睡。”

“我睡觉不老实,压着你就不好了。而且有人来接我。”他蹲下来穿上鞋,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我爸爸叫你来我家,他说他应该当面对你赔礼道歉。当然是等你完全好了以后。”

我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想金鹰才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接纳了我。虽然我还完全不知道未来要该怎么办,但这至少是成功的第一步。

我会一直留在金在中的身边,这次不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再远离他。

tbc.
*纽扣人:黑手党家族当中最底层的杀手,通常会执行一些最基本的任务,比如收保护费、与敌人火拼、刺杀某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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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3 16: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承认(上)

我足足休养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等我再返回学校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1980年的十二月底。

这个时期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在面对经济基础薄弱,资本、技术、原材料及中间产品过于依赖国外的不利情况下,政府在面对日渐怨声载道的民生终于不得不出手干预,组建新的工会,引进人才和精密的机器,可收效甚微。最终拨款下来的钱不是用于给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留洋人士发了工资就是用于从M国佬那 里高价购买机器,还有一些被克扣下来中饱私囊。而其中前者最为引起工人的不满。几个二十岁出头的油头粉面的小子,一个月拿的薪水几乎是他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干大半年的报酬,他们的愤怒是合理的。所以街上又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罢工,政府不得不派出武力镇压。 父亲每天都很晚才回到家,并且阴沉着脸。这些日子以来罪犯激增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工作量。而母亲也会抱怨那些成日在街上游行的人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连去买个菜店里都空无一人。我知道母亲脑子里的想法,她虽然从汉城回到家乡,过的生活不如从前富足,可她还是充满了好的意愿。她以为仅靠着检察官那点微薄的薪水就能活得体面,她期望丈夫或者儿子能够争气让她重新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可怀揣着好的意愿是一回事,而她都没法想象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样子的。

第二件事和我有点关系,警察端了一伙组织女性卖淫嫖娼的窝点,在审讯的时候有两个小伙的行动轨迹和我有了重合,我被叫到警署当面指证。隔着审讯室的双面玻璃我看了一眼,令我吃惊的是,的确就是那对双胞胎。我搞不清楚究竟是金鹰才在安排纽扣人的行动上出了问题,还是这两个人居然背着上面吃两家饭——既给金家卖命,又偷摸干着这种残害妇女的勾当。一时之间,我有点不知是否该指认他们。我打从心底对这样的人感到厌恶。

某种意义上,男人想要成功比女人容易得多。男人没有一技之长还能出售忠诚和力气,可女人如果出售身体,那是对人格和心理的巨大摧残。更何况是被人逼着做出这种事情。

最终我只是推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脑袋又被罩了麻袋,所以没能看见打我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但看年龄应该和他们差不了多少。

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如果不是我的父亲的职务原因,像我这样的事,在这个危险的城区里每天都会发生,根本不会有警察会费心费力又不讨好的追究到底。

圣诞夜的前一周,在中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却不是在厂区大院的那个家,而是位于城区边界的一处长滩。那里别墅耸立,住着金鹰才和他的一些老朋友们,那些人是曾经那位被仇杀的黑手党老大的手下,也都是曾经同他一起打拼过,现在却都退下来的老伙计。我立即明白过来,位于长滩的家才是他们的根据地。

加长轿车就停在楼下,我坐进去,看见在中靠着皮质椅背正无聊的发呆,手里拿着一把木仓玩弄。我吓了一跳,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在中转过头看见我的神态,露出邪气的笑容,把木仓口指向我,嘴里一边发出“砰”的声音,扣动扳机,一小簇火苗冒了出来——原来是个造型别致的打火机。

他看着我被吓到的样子在座位上笑成一团,我可能面对他时真的有些傻,被戏弄了也不会生气,反而越发觉得他可爱。我挨着他坐,看着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背后紧握着的东西迟迟没有拿出来。

在中发觉我的行为怪异,他直接伸手到我的背后想要看我藏了什么好东西。他整个人都扑在了我怀里,脸靠的极近,我顿时有些脸红,他看着我的脸庞笑我像个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然后一边趁着我松懈下来从背后抢夺过我偷藏的东西。

不过那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
我偷偷看着他的脸,神色紧张。

那是一张圣诞卡片,正面写着祝福,翻过来是我画的画。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和他过圣诞节,我想过要送他花、手表或者其他礼物,但限于我现在口袋里空空,最终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表达我的心意。

他很仔细地在看卡片背面的画。画上我画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湛蓝大海,和我们两个一起看海的背影,在中指着其中一个白色衣服的人问我:“这个画的是我吗?”

的确是他,但准确来说是更大一些的他。我点头。在中若有所思的盯着画好一会儿,又转过头带着有些可惜的口吻对我说:“我还没有看过这么大的海,我只在书里还有电视上见过。”

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上一世时,在那个破旧的教堂里,在中眼中含着泪向我说的话,他说:你从远处看到的海是什么样的?一片蓝色?你最好到近处看看,海上全是垃圾、尿、带着病毒的脏水。书里全是骗人的,那些读书写作的人都喜欢说谎,而不是把真相写出来。

后来在我出国之后,在更加发达的国家,我真正见到大海的时候,我见到的海和他描述的相去甚远,我便更想抹去他的那些不好印象,我小声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有海的地方看一看。”

在中没有点头,反而举着卡片有些兴奋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卡片,谢谢你。”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又举着卡片对着车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的光把正面的祝福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读出声来。我非常不好意思,只好拿手去捂他的嘴。他非常灵活,在狭小的空间里还能躲开我的手,然后以更大声的声音朗读我写的那些肉麻的话。

最后他终于肯将卡片收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睛笑着问我:“你是不是也收到了别人给你写的卡片?”

“有几张吧,我没太注意。”我回答。

自从我重新回到学校之后,以朴浩宇为首的几个人都不再敢来招惹我,反倒是班里的普通学生开始抱着善意慢慢接近我。所以在他们互发圣诞贺卡的时候,我也收到了几张,还有一张是来自于那个我被我救下的男孩金珉宇。

金珉宇的卡片制作的十分精美,我猜想他应该是花了不少零用钱才挑选到的最贵的那一张,上面用钢笔写着感谢地话,随卡片附送的还有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

我不想对在中描述的那么细致,可在中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翻起眼睛突然语气冷淡地说道:“我都看见了,有个男孩趁着大家都休息的时候跑到你面前,不仅给了你卡片,还送了礼物。所有人都看见了。”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在中在气什么,是气我没有告诉他,还是我收了别人送的礼物。我只好傻傻为自己辩解:“卡片我收了,然后就放在抽屉里没管了,那个苹果我拿回家给我妹妹吃了。”

在中哼了一声,好像还不是很满意。过了一个路口,他又转过头对我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他吗?”

“谁?”我才反应过来,“金珉宇?”

“对。”在中语速飞快,好像不愿意提金珉宇的名字似的,“因为他是这个。”这么说着时,他伸出小拇指勾了勾,脸上带着揶揄的神色。

我心里立刻明白过来,但脸上还在装傻,看着他勾动的小指故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中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怎么这么笨!就是这个啊!他从一上学开始就不和男生们一起玩,成天和那群小姑娘一起玩翻花绳跳皮筋什么的,所以后来大家都明白了,他喜欢男孩,所以朴浩宇他们才瞧不上他。”

我只觉得一颗心沉到很低,又好像有只手伸到我的喉咙眼里扣来扣去的,有股想吐的感觉不断往上翻涌。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歧视同性恋,我本身就是个同性恋。我在乎的只是在中的反应。

我转过头平复呼吸。在中以为我是被吓到了,或者感觉恶心,他又凑过来说:“现在学校里都传疯了,他们都说金珉宇是喜欢你了,所以才会送卡片和礼物给你。”

我叹了口气,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别墅说道:“应该不是的,上次他挨打的时候我救了他,所以他只是在对我表达感谢。”

在中见我不相信,耸耸肩表示随我意。这时我却有点沉不住气来,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也瞧不起他?瞧不起同性恋?”

在中被我大胆的用词惊了一下,他想了想说:“也没有吧,他什么样又不关我的事。”

“那如果是我呢?我要是同性恋,你会恶心我吗?”

在中听了我的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下句话却让我啼笑皆非,他瞪着眼质问我:“你居然喜欢那小子?你喜欢他那样的?”

我失笑,拉过他的手干脆地否认道:“我不喜欢他。”

说话间车子停在其中一间别墅的前门外,站在门前的保镖跑上来为我们拉开车门。我下车的时候在中还在不依不休地追问我,是不是喜欢金珉宇。

我看了眼一旁五大三粗的保镖,和一路上都保持安静的司机,拽着金在中的手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

果然,金在中的眼睛瞪得更大,嘴巴张的能一口塞个鸡蛋。

他同样低声在我耳边问:“你是那个?”

我学着刚刚他在车上的样子——耸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逗弄他的感觉让我十分新奇,这是上一世时我从没有过的经验。我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率先跟在一个保镖身后往门内走,留下在中还停在原地消化这个爆炸性信息。

我猜想他大概会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不过我心里清楚,我从来都没抱着打算和他玩玩看的态度,我一直都很认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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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4 18: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承认(下)

我跟着一个保镖往里走,在进入玄关的时候,有人拦住了我,站在门廊外的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上来想搜我的身,这时在中也在后面快步跟了上来,他见此情形,立刻板起了脸高声说:“这是父亲请来的客人,他是我的朋友。”言下之意就是不允许他们如此对我。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没有反驳,立刻又退到了一旁。

在中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我对他讲的话一样,我们谁都没有再开玩笑,并肩走进别墅。

这个整整有三层楼的别墅里没有见一个佣人,反倒是一楼的大厅里聚了四五个人年轻男人,他们正在打牌,看见我们进来,其中一个观牌的瘦高男人抬起头冲着在中说:“嘿!你爸爸他们在楼上书房,应该是有要紧事说,让你们等会儿!正餐会在八点开始,或者你们可以先来吃点东西,我这有饼干。”

他们对待在中的态度十分熟络,尊重中又带着一点像哄小孩似的。在中和他们打了招呼,扭头问我饿不饿,我摇摇头。也许在中想要发挥他的待客之道,他引着我坐在小客厅的扶手椅上,跑去拿了饼干又从冰箱里倒了水给我,我看他认真的劲头,不想他失望,所以便吃了一点。

说实话我实在没有胃口,我的脑子里在想着关于今后的事情,眼睛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我在仔细辨别这些人里是否会有我的熟面孔。

刚刚一进门就和我们搭话的男人让我莫名有些熟悉感。我特别注意他的脸。
那张面孔上十分干净,做起表情来又十分张扬。我突然脑子里一闪,想起了曾经在档案里看到的一张脸。可照片中那个人的脸实在可怖,原本白皙的面孔上从右眼角到嘴角有一道寸把宽、拃来长的刀痕,连带着眼角也向下塔拉着,看起来像一把凿子一样,鬼模鬼样的,让人决想不到如今还会有这样平整的时候。

我记得他的档案上的名字名叫奎山。
我在心里默默揣测,这个奎山是如何会走到之后那副模样。

随即我又想到了很多事情。在上一世的时候,当政府开始出手整顿这些黑暗地下势力,就是从这些纽扣人入手。
首尔下派下来的检察署只在光州市就抓了几十个纽扣人,想要在针对金鹰才的听证会上直接坐死了金鹰才的罪状,可效果并不理想。

当时的金鹰才已经被已贩毒的嫌疑二十四小时遭到警察的监听和监视,并常常请他到看守所“喝茶”“谈心”。当时的警察还瓦解了他们的大部分势力,使他们损失了数亿韩元,这样让金在中在日后召回父亲原本的部下花费了太多精力和代价。

可仅凭这些纽扣人就想要定他的罪还是难上加难。

本质上还是由于这些家族犯罪集团的组织架构。

金家这样的集团组织就像是一个小型军队,有首脑必然就会有军师顾问,下一级还有首领,就像主将身边的副将、参将一样。而首领身边也会有这样的等级之分。在这样层层严密制度森严的等级之下,首脑下达一个命令,传到下面至少会有三层组织。说是缓冲也行。比如金鹰才对顾问下达一个要做掉某人的命令,可这个命令一定是关起门来口头下达的,不会用电话、或者留下任何纸质的文件。晚些时候,顾问便会找来适合做这件事的某个首领,当然也不会有其他人在场。而首领便又会召集他身边的亲信,命令他找几个得力的纽扣人去执行这个命令。首领下面的这个人和他的纽扣人们不会知道事情的起因,也不会知道最初是谁下达的命令,他们只知道干好了这件事便有丰厚的报酬。要把金鹰才卷进来,这根链条上的每一环都必须叛变。尽管这样的事尚无先例,可并非绝无可能。预防之道众所周知:让链条上的某个环节消失。

所以无论警察抓了多少纽扣人给参议院都无济于事。这些纽扣人的确是卖命给金家组织没错,可在指认环节就出了问题。这些纽扣人甚至大多数连金鹰才的面都没见过,更何谈什么指认老大这样的事。所以那些委员会的人又拼命想要证明纽扣人和上级之间永远都会有中间人,可中间人实在太多,越往上,那些人越难对付。因为他们心里清楚,指认老大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保持忠诚便能发财,就能获得权势和尊敬。而即便是自己死了或进去了也没有关系,组织会庇护自己的家人,和自己自由时没有两样。但前提是保持忠诚。不然自己的家人便会遭到猛烈的报复。

真正能够背叛金鹰才使他遭到重创的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顾问和首领。

我在脑子里捋顺了这个关系,浮躁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我知道在今天我踏入这道门开始,我今后的生活便不会如上一世一样一帆风顺,可叫我现在立刻逃走,重新过回我从前的生活,我是万万不肯的。

在中拿了一本书躺在我对面的扶手椅里正看得认真,我看了封皮,是卢梭的《忏悔录》上卷,我有点惊讶于他才十二岁就能读这样的小说。上一世时直到我十八岁我才真正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丑陋面。虽然我们的童年充满了暴力,在我们身上、家庭中、在外面,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危险的事情,可那时我并不觉得我们遭遇的生活很糟糕,因为生活就是这样,这很正常。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习得的一个责任就是:在别人使我们的生活变得艰难之前,我们不得不使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我站起来把台灯往他的方向移了一些,做完这些转头发现在中正在认真看我。

橘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阴影,他的眼睛又圆又亮,瞳仁很黑,睫毛又长,像个会说话会动的洋娃娃一般。他把书扣在自己的胸口,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真的很怀疑你很像老头子,比我爸爸照顾得我还要好。”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准确来说,我的灵魂的年龄再大个几岁,在这个十八岁普遍都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时代,我的确都可以当他的父亲了。这样的认知又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对他怀着不好的念头,我不想当他父亲,或者说在精神上我可以像父亲一样宠爱他,可我更想当他的丈夫。这很像老牛要吃嫩草。

在中又叹了口气,说:“这下我真的相信了,你是真的喜欢我。”

“那你怎么想?”我问。

还没等在中再回答,突然从楼上传来一阵高昂的争吵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得震到几乎整个别墅都在颤抖。我见客厅里的那五个年轻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开心的打着自己的牌,在中也好似习以为常,他说:“应该又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这些日子对于金家来说,的确不是那么好过。

一连几个月,他们位于几个片区的博彩业都遭到重创,好几个簿记点被勒令停业整改。可整改什么?鬼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那些人的胃口更大了,想捞的更多一些。最近的一次在昨天夜里,警察突袭了他们的一家赌场,缴获的投注单就有三大封。

金家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政府那里拿到了那张限量颁发的博彩许可证,每年为了维系和那些政客的关系,还要上供不少的真金白银,可这也还是堵不住那些人的胃口。上面拿了钱,可下面的人也想捞些好处。他们也有家人要养,孩子要上大学,孙子能否顿顿吃上肉,都关乎于他们的手段。只要打着巡查的手段,收缴他们的投注单,那赌场的人哪怕心里抱着恨不得杀了他们的心思,也得乖乖站好任凭他们在自己的地盘耀武扬威。

现在簿记必须要从警察那里赎回投注单,否则赌客就会自称获胜,掏空他们的腰包。警察就会在这些投注单上下功夫。他们会找来读得懂投注单的条子,要是赌注加起来有五万,他们差不多能收到五千的贿赂,要是金额比这个大的多,那么他们的要价也会随之增高。

楼上现在应该正在为这件事心烦。
但好在那些人只是想要钱,上面想要在博彩业捞一笔,那么必然离不开这些黑道势力的帮扶。政客是不允许亲自下场在这些领域捞钱,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这种“白手套”的出场,给他们提供保护伞,同时“白手套”反向给他们稳定输送利益。

在中站起来,就像没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一样,对我说:“走吧,我们上去看看,快该开饭了。”

我看着他将书签夹在那本《忏悔录》的某一页,放在茶几上,我突然在想,在中知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在做什么生意,或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金鹰才又是否愿意自己的儿子接手自己的生意?

一般的黑手党并非都是父传子。真正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淌这趟浑水的少之又少,一般都会由家族当中常合作的几个老伙计之中有能者居之。当然如果老大倒台,那么下面几个首领分崩离析这样的情况也很常见。

我心里又思索着是否有另外一条道路可走。在中不需要走上他父亲的路子,他可以出去上大学,做正当行业,离他的家族、离那些危险的事情越远越好。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父亲金鹰才是安全的前提下。如果金鹰才遭到暗算,那么做为儿子,他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就像上一世时他做的那样——放弃学业,整合人马,蛰伏着等待下一次反击。

难道我们的宿命真的难以改变?黑手党的儿子一定会成为新一代的黑手党,那我做为我父亲的儿子,上一世时我的确也成为了一名检察官。可我又转念安慰自己,我现在已经要踏上了一条和前世不同的道路,我不会成为检察官,我现在立志要当律师,我也会卷进这些肮脏的事情里面来,然后再为他洗白。

这是我重生以来经过仔细思考之后,得出一条确实可行的道路。

我跟着在中走上二楼,来到角落房间的门外。里面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大喊着:“金,他们把我们当软蛋一样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们不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他们只会认为我们就是他们的印钞机,那么一年到头,我们投在里面的那么多精力、那么多钱,通通都会进了别人的口袋!”

在中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里面的争吵声突然停了,半天才喊了一声:“进来。”

在中领着我推门进去。

古典欧式的房间里,两个男人分别站在大办公桌的两侧,金鹰才坐在桌子内侧,眉头紧皱。看见我们进来,他突然舒展了眉目,仿佛十分高兴。他从桌子背后绕了出来,一手拉着在中,一手拉过我,向另外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孩子们。在中。”这么说着时他又特意将我推到前面,冲着两人说:“从今天起,这也是我另一个孩子了。权勋,上次你见过了。”

我抬头看,正是那天夜里突然出现在我病房的小个子男人。他看见我立刻咧嘴一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赞叹我道:“小子!上次就听金说了你,他说你会办好这件事,果然不错。”

我回以微笑。

这时站在窗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面对这个男人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权利的威慑。有效的权利威慑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张牙舞爪的挥舞拳头,而是一种类似浓雾的存在。刚刚在门外时,我没有听到这个男人高声喊过一句,可走进来才明白,即便其他人多么沉不住气,可作为金鹰才的顾问他决不会自乱阵脚。这种威慑力你触摸不到,却无时无刻感受到它的存在。同时,你在面对这个人时你会产生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

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金鹰才的顾问,他是金鹰才的左膀右臂,是他的第二个大脑,他还是金鹰才最亲密的伙伴和朋友。他知道金鹰才所有的事情,了解金家权利的全部结构。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搞垮金鹰才,那么非这个人不可。

男人身上的气质和金鹰才十分类似,两人都有一双阴翳的眼睛,当你看着他时决不会猜得到他们心中真实的想法。

金鹰才拉着我向男人介绍道:“太焕,这是上次我对你提过的男孩,郑允浩。你绝对想不到,他这么小,却比我们都有种。”

男人落在我身上不善的表情只有一瞬,下一秒他突然大笑起来,并向我伸出了手,道:“孩子,做得好,有种!我是金的朋友,车太焕。”

我伸出手握上了那双有些冰凉的手。

车太焕。

我对他太熟悉了。

我熟悉的是上一世的他。我曾经不眠不休研究过他的档案,为了攻破他整个检察署想了不少办法,许给他绝无仅有的优待和好处,警方愿意给他换一个姓名去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安度余生,当然他余生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警方的监视之下,可是不用坐牢,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已经比绝大多数的黑手党的下场要好的多了。

结局没有让警方失望。车太焕表示愿意在听证会上当面指认金鹰才。可这一幕我没能亲眼看到。当时的我已经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很多消息也都是从新闻上才看到的。

我感觉我的心跳在慢慢快变,我的眼睛在这三个人身上慢慢游移。我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这个时期,什么都还没有发生。难道我现在就要告诉金鹰才,你的顾问迟早有一天会背叛你。他问我,什么时候。我只能说,总有一天。

这太荒谬了。

金鹰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仿佛恍然道:“时间到了,我们去吃饭吧。”说着他转身又朝着车太焕和权勋二人说道:“那件事就这么办吧,让各个簿记点的主食去赎回投注单。注意,不要和他们产生纠纷,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权勋还有些不服,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我要多吃一点,有没有那道红酒烩牛肉,我要吃个过瘾。”说着二人离开房间。

房间里就剩下我和在中,还有金鹰才三人。

金鹰才拉着我仔仔细细将我全身上下看了一遍,他说:“恢复得不错,你感觉还好吗?”

“我很好。眼睛也完全恢复了。”

听我提到眼睛的问题,金鹰才没有露出半分愧疚的神色,他微笑着说:“小孩子就是恢复得快。不错。”但话锋一转,他又恳切地对我说道:“孩子,你是明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还要故意黏上来的人,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不得不多做了一些准备,我也要考验考验你。但是如今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我相信你,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当着他的儿子的面,金鹰才语气恳切,我知道,这已经是对我最大限度的赔礼道歉了。我点头道:“我非常理解您。”

金鹰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坐到窗边的椅子里,我和在中站在他的面前,他又说道:“允浩,你是信教的对吗。最近我也做了一些研究,我想你是否愿意我当你的教父。我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亲密、非常神圣的宗教关系,这个世界太残酷,所以一个人总要有两个父亲来照拂他,当然,我决没有想替代你的父亲,可你知道,我们之间需要更加亲密的机会。”

我心里一惊,我没有想到金鹰才居然愿意和我产生这样的宗教关系。但我心里又明白,金鹰才并不信教。但他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

金鹰才大概觉得我和金在中之间的关系并不足以让我对他保持绝对的忠诚,可有了教父和教子这一层关系就不一样了,只要我还忠诚于我的信仰,那么我决不会背叛他。

可他猜错了。自打我从心底里承认,我爱上了在中开始,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就已经背叛了我的主。我只会给一个人忠诚,那个人就是我的爱人,在我心里,我已经重塑了另外一种信仰,我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凡人,那个人只会是金在中。

可我脸上装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我颤抖着嘴唇说道:“您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当您的教子吗?”

金鹰才一副慈父模样,一手拉着在中,一手拉着我,将我们的手交叠在一块儿,他点头说:“是的。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就是比亲兄弟还有亲密的存在,你们是手足,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切割你们的关系。你们要记住,要始终彼此信任。”

我颤抖着喊了一声:“父亲。”

金鹰才应了一声,又低头对我说道:“允浩,你一定要原谅做父亲的。你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我们必须要万分的小心,才能使这座家族的大船不会翻沉。如今你也是我的孩子了,那么这就是我教给你的第一样东西。”

“我花了一辈子就是学会了小心这一件事情。如今我把它教会给你们。”

我去找在中的眼睛,他懵懂的眼睛里先是有些不解,可随即又闪着坚毅的光,他也在看我。

我抓着他的手良久都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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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女友

光阴转瞬,九年过去,时间来到了1989年的冬天。

我在两年前的十七岁时,以全国最小考生的年龄拿了汉城大学法律系的第一名,并在次年考取了律师资格证。我进入了一家金能够施加影响力的顶级刑事法律事务所,现在要一边完成学业,一边受训两年直到我二十岁为止。

这个时期,我的父亲已经被调回了汉城,位居汉城总检的最高检察长。可父亲以时局不稳,所以还将母亲和妹妹留在光州,并照顾外婆。我便在汉城和光州之间来回奔波,一方面照顾家人,一方面为金家处理一般性的法律事物。

现在我正位于汉城一间高档明亮的法律办公室内。我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明亮的落地窗外正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发了会儿呆,桌子上堆积着要收购的这家电影公司的资料和法律问题。整宿没有合眼,我感觉我的眼睛酸涩难忍。这些年我始终感觉我的一只眼睛——就是曾经受过伤的那只,非常容易疲惫,看东西时间久了,便会有种肿胀酸涩的感觉。我也去见了医生,可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便给我开了眼药水便打发我走。我想这可能成为了我的心理问题,每当我遇到棘手的事情时,那只眼睛就会开始感到像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

眼下我就遇到了一件令我十分头痛的事情。

这几年来,我从法律和家族的持续发展的角度,劝说金鹰才不要再将家族生意的重心放在毒品和军火上,而是转移到正当行业当中,要杜绝大部分的暴力犯罪。比如眼下,我如果能将这家汉城星光娱乐公司顺利收购,那么在不久的未来,我们可以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演艺人员,自己拍电影,制作唱片。钱一分都不会少,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将合法合规。

金鹰才对我的判断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和赞赏。一方面,他局限于他当时的眼光,执着于和黄赌毒还有军火带来的暴利。另一方面,金家的势力大多都集中于光州,如果能将公司搬到首都来,那眼下这些的投资对于家族日后的发展利远大于弊。

家族要发展,下面几千号人要养活,在那个时代金鹰才的每一步的选择都无可厚非,并且他十分擅长做这些非法勾当。“如果有20%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这句话可真是说的一点都没错。可现在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已经要进入科技时代,警方对这些黑手党家族的监控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严密。金家有一点风吹草动,那些蝗虫一般的警察们就会出动,哪怕金家只是开一场聚会,那些警察也会开着他们的警车不远不近的停在长滩外监视,并由人过来一个一个抄写停在长滩外那些朋友开过来的豪车的车牌。而落在我肩上的担子只会更重,那些警察追到汉城来,车就大喇喇停在我的办公楼下,我一天做了什么,去了哪,见了什么人,他们比我的母亲还要清楚。在他们眼里,我是个败类,我不配做父亲的儿子,只因为我受命于一个肮脏的黑手党组织。

我对此毫无异议。我早已将我的灵魂出卖给上帝,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我的爱人。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容置喙的真理就是要保护家人。

可同时,我真的又不得不承认,合法行当的钱真他妈难赚。我在谈判桌上生生坐了十个小时,唾面自干,就为了说服这个臭名昭著、妄自尊大的星光娱乐的老板,让他将他手中的股权让渡出来,我们会花高于市场价还要多得多的价钱从他手中买走公司。这样一来,他既可以有大把的钞票用来享受人生,一方面又可以甩掉现在在他手中半死不活甚至还在亏空的空壳产业。

我的谈判技巧是由金鹰才亲自传授的。他告诉我,面对敌人时,你需要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他,你要知道他在想什么,切中要害,出手更是要快。可面对那些无理难缠的人时,永远不用动怒。“绝不要威胁,要讲道理。”这是谈判的要点。我心中想,其实就是忍耐,忽视对方所有的威胁和侮辱,一边脸挨了打,就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

我看着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头搂着一个年龄小到可以当他女儿的女孩坐在我对面的皮质沙发里,他的手都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女孩面露难色,却无法拒绝。我垂下眼睛,耳朵里听着他对自己事业的高谈阔论和不着边际的吹着牛皮,他夸耀自己手下培养了多少年轻貌美的男孩女孩,他花了多少钱,就为了给他们上课,现在要让他就这么白白地将公司还有这些未来的摇钱树拱手让人,他是绝对不干。

我心里明白,还是钱没有到位。可我实在不忿,就凭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投机客,赶上了一波好时候,他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喝着高级红酒,住着几百平的豪宅,对下面的人吆五喝六,给文艺部门的政客拉皮条,这就以为自己和政府攀上了关系,所以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真想捏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看看真正的贫苦百姓都在过的是什么生活。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用非常规手段,这不是我的风格,也不符合我的身份。可十个小时的蹉跎,磨光了我的耐心。我对着谈判桌上的其他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站起身离开谈判会场。

那老头还在我身后叫嚣:“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想来夺走的我公司,你们想都别想!西八!”

我相信即便换了金鹰才来,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这种人,你没办法和他讲道理。你和他谈理念,他会谈钱;那你和他商量分配,他又会扯自己的梦想。鬼扯什么梦想,我真想给他一枪子,送他去梦里,那里应有尽有。

最终我又将这家公司的资料研究了一个整夜,并在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给金鹰才打去电话。我告诉他我尽力了,那家伙油盐不进,我毫无办法。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我通过法律手段,整垮这家公司,可后果就是即便我们接手过来,也要面对的是税务部门和一系列听都没听过的相关部门找上门来,他们会想方设法再从新老板这里敲诈出最后一滴来。二就是,由金鹰才的人出手,他们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也有可能会真的送他去见上帝。但如果这样,就绝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情了。这种事情,律师知道的越少越好,毕竟真正上了法庭,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说谎。

当然这两条办法我不会在电话中明说。只要是通话,都有可能会被监听。哪怕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也有可能会被逐字逐句的录下来,拼凑成其他的什么内容,听上去就像我们真的在讨论犯罪一样。

金鹰才在电话那头沉思良久,最终只是说他会处理这件事,让我不要担心了。

“回家吧孩子,一年到头,你该休息休息了。”金鹰才说道。

我的确累了,一年到头,我几乎心力交瘁。这些年我时常感觉到有一种无力的感觉缠绕着我的手脚,我感到命运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我想要改变金鹰才的想法,杜绝大部分的暴力犯罪,使家族生意慢慢走上合法化的正轨,可家族经营的酒店和赌场里面有没有经济犯罪?如洗钱、欺诈、行贿、偷税漏税、违规经营等等。我是律师,我十分清楚这些绝无可能真正杜绝。

挂了电话,我将资料全部锁进柜子,切断电源,和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便乘着电梯往楼下走。

雪还在下,街上空荡荡的,店铺营业的很少,大家都在为新年做准备。
我一出大门就看到了金珉宇整个人倚靠着车正在抽烟。这么大的雪,他就这么站着,雪水几乎要把他的烟头打湿了。他看见我立刻把烟丢了,从车头绕过来跑着给我拉开车门,我冲他点点头,心里想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下了这么大雪,他从光州开车过来,估计和我一样也是一夜未眠。

我坐在后排,车内开了暖风吹的我有些昏昏欲睡。金珉宇坐在驾驶座上拉好安全带回头问我:“郑哥?去长滩还是回家?”

他的声音像从梦里传来,我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就保持着这个动作,也不催促我。我缓了一会儿,感觉眼睛的疼痛稍稍减轻,才睁开眼冲他说道:“回家吧。我太久没回去了,回去看看我妈和智慧。”

我又嘱咐他:“开慢点,雪太大了。”

金珉宇回头冲我咧嘴一笑,“浩哥,我开车你放心。”他发动车子,我回头看了一眼就停在公司门楼外的那辆不起眼的车,几乎也同时发动。

我转过头,不经意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金珉宇的侧脸在外面雪光的映照下竟然让我想起了在中。我不由得仔细看了打量着他。

金珉宇比我小了几个月,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可这几年在社会上混,身上不免沾染了几分混子的痞气,两种气质的混杂让他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和他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一直到初中毕业,金珉宇有天突然找到我,求我在金鹰才面前为他谋份出路。我这才知道,他家境不好,父亲前年在铁路上干活,被一根钢筋砸断了腿,包工头不愿意担责,私下逼着他们家签了保密协议,给了一点钱草草打发了事。这点钱没两年便用的七七八八,现在父亲受伤在家无法继续劳动,他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只能放弃上高中出来挣钱。我一开始想私下拿点钱给他让他继续读书。他成绩不差,在班上成绩算得上名列前茅,人也努力,我觉得他就这么放弃学业实在可惜,可他还是拒绝了。我便通过教堂后面那家拳击馆的老板尹俊善给他找个了酒吧夜场的工作。活儿很轻松,就是打扫卫生并且充当酒保,我劝他不要放弃读书,白天有时间就自己多学习,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直到去年年初,金珉宇又找到我说是自己拿了驾照,开车技术不错,想来给我开车。我考察了他几个月,见他的确驾驶技术很好,人也不坏,没那么多心眼,我便留他在身边当个司机,平时有事或者往返汉城到光州便叫他为我开车。

我对他算是看在同学的面上尽到了情份,至于他自己的前途,他有没有参与那些非法的勾当,我倒是没怎么关注。我没那么多善心,既然已经给了他选择,他自己愿意成为金家组织的一份子,那么就给他个活儿干,也让他的家人有了保障。

我想到在中不由得就有些出神,这样大的雪每次都会让我想到当初那个叫金洙赫的男人向我描述过的场景——大雪、混乱的聚集着的人们、开木仓和死亡。我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那是1997年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才1989年,还有八年。我还有时间,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在中也没有死,三天前我们还通过电话,他在遥远的欧洲上学,电话里他很开心地说他拿到了今年的优秀学生代表的名额,会在校庆上唱赞歌,并说会在圣诞节前回到家,和我们团聚。

我想到这便有些心焦。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在中的脸,自从他十八岁出去上大学,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只有每年学期结束他会回一次家,当中我飞过一次欧洲,住在他的单人宿舍,我们一起牵手在他的校园漫步,听他给我讲他生活中发生的趣事,介绍他的金发碧眼的同学给我认识,我们又结伴一起吃了学生食堂当中难吃的意大利面再牵手回到他的住所。我们就像恋人一样相处,但谁都没有捅破那层明面上的关系。

我自认这一切都水到渠成,不需要言说他也会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这么多年以来他身边没有其他人,我也没有。从成年开始,总会有漂亮姑娘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贴上来,也许是为了得到钱或者出于真心的爱慕,可我都毫无兴趣。我没兴趣和其他人玩,像那种周围年轻男孩们都在进行的游戏,和女孩共进几次晚餐,送个昂贵的礼物,再一夜风流——这样的游戏我向来嗤之以鼻。

我只有他,我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他,甚至重活一世我也都是为了他,不然我会认为我的生命毫无意义。如果他不愿给我一个名分,那么即便就让我这么一直在他的身边,哪怕对他有一点帮助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的睡意已经全部消散了,我甚至想叫停车,好下去找个公共电话亭给在中打去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家,或者是已经出发了吗。

金珉宇开着车感受到了我的急切,他看着表说:“郑哥,这还有三四个小时才能到,你还是先睡会吧。”

我盯着外面糟糕的天气骂了一声。金珉宇看着我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言。我又问他:“长滩有什么动静吗?”

我知道金珉宇和长滩那群人有交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者执行什么我不清楚的任务时开始的,但我并不阻止他这么做,毕竟他现在要一个人养家糊口,挣点钱不容易。

金珉宇从后视镜中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字酌句酌地说:“我听奎山哥说,从今天开始长滩要加紧戒备,一是要来一位大人物来拜访,但我也不知道是谁,这都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了。”我皱着眉继续等着他往下说。

“二是在中少爷回来了,听说是昨天夜里到的,还带着一位漂亮姑娘,不是金头发那种,就是个韩国姑娘,听奎山哥说特别美,是在中少爷的女朋友。”

他刚说完,我立刻怒斥道:“你在胡扯什么?什么姑娘?”

金珉宇急忙解释道:“郑哥,这……我也不知道啊,我没见到。昨天我出来的时候正好和在中少爷错过了,我没见着他们的面,这是奎山哥告诉我的,他们都说在中少爷是牵着那女孩进的家门,还一起见了金老板。”

我从怀里的口袋里掏出烟来,顾不上是车内就急急忙忙点了一根。我感觉我拿烟的手在颤抖,擦了好几下才点燃火苗。尼古丁完全没能抚慰我的情绪,反而让我更为焦躁了。

领着姑娘、女朋友回家?还一起见了金鹰才?什么屁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可与此同时我知道金珉宇不敢骗我,奎山也不敢编造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我的心现在早已飞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光州长滩,飞到了在中那,我现在需要迫不及待地当面去看一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需要当着在中的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同时我竟然发觉,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也无可奈何。我没有立场诘问他,只有满心的挫折和愤怒。

我闭上眼睛,任由烟灰掉落在脚垫上,冲金珉宇吩咐道:“不回家了,直接开去长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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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eijiaxi 于 2023-8-8 14:22 编辑

第十章

念头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车子正好行驶在长滩外的石子路上,汽车的颠簸把我震醒。在得知了那样的消息之后我居然还能酣睡一路,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到了门口,我决定先先按兵不动,观察一下事态是否真的到了我不可挽回的程度。但我心里真正想的是,即便在中亲口承认了那位小姐是他带回来想要结婚的女朋友,我也有办法分开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娇滴滴的姑娘,就想抢走我的在中,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我已经完全将我曾经说过的,什么只要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这样的鬼话抛之脑后。

下车的时候我从钱夹里掏出五张万元钞票塞到金珉宇手上,我告诉他让他买点好吃的带给弟弟妹妹,我就不亲自去看他们了,又祝他们一家安然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

我驭下的手段一半是来自于我上一世的人情世故的经验,一半是来自于金鹰才的言传身教。他对待他的部下总是这样体贴,他聆听那些人的苦恼,并充满慈悲地疏导他们,又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他几乎不要什么回报。可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时间未到。就像极地探险家在通往北极的路上要沿途存放口粮,防止日后某天会需要食物。这就是金鹰才的人情,不论大小。但他迟早会找上门,而他们最好按照他说的做。

金珉宇接过钱,嘴上说着感谢,脸上却露出有些难堪的神情。不过我现在没工夫揣测他的心情,我的一颗心全部飞到了门里面去,所以我自然没有注意到在我下了车之后,金珉宇盯着我的背影露出凄苦又妒忌的神色。

我大跨步来到前厅,到处都是保镖,奎山和几个兄弟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着烟,神情放松,看见我进来纷纷向我打招呼。我开门见山地问:“在中回来吗?”

几人脸上都露出促狭的表情,仿佛我也是来加入这场八卦的讨论中一样。后面一个小个子顿时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对我说道:“在中少爷昨天晚上回来了,不过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估计又是去找那姑娘去了吧。郑少你也听说了?少爷领了一个特漂亮的妞回来,俩人亲亲蜜蜜的,昨天还在家里用了晚饭,不过可惜那姑娘没留下过夜……在中少爷是不是不行啊,还没上垒啊……”周围人听了他的话纷纷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我听着他们的调侃,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呵呵的表情,可我的眼中毫无笑意,甚至发射出冰冷的寒意盯着为首开着黄色玩笑的男人。熟悉我的几个人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局促地看着我。虽然平时我的性格沉稳又沉默寡言,对待他们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因此突然摘下面具,露出真实的自我才那么吓人。

那男人站在我面前,个头还不到我的眼睛,我和他说话甚至需要弯下腰来。我之前从不这么做,这是第一次。我在那男人油腻肥胖的脸颊肉上来回拍打,我警告他道:“弄清楚你在议论的是谁,弄清楚你自己是谁。”这是我第一次说话如此不讲情面。

大家面面相觑,但没人敢露出不忿的表情。

我掏出手帕擦手,不再顾及他们的想法,匆匆又上楼去见金鹰才。

进门之前我给几个酒店打去电话,又打了几个熟悉餐馆的电话找在中的行踪,可答复都是在中今日不曾来过。我撂下电话,心情再一次差到了极点。

在中不喜欢我派手下去打听他的行踪,他甚至是反感家族的触手窥探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便是在他上学的地方,也有我安排的人,只不过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然他一定会飞回来和我拼命。可在我这样严密的布置下,那个女人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让我全然没有防备。

不过很快这女人的身份在我踏进书房后得到了解答。

金鹰才递给我一沓资料,让我研究一下。

我接过来一看,立刻明白了金珉宇他们所说的长滩即将要来的这位大人物是什么人,看来这位大人物不仅先派了女儿来打头阵,还要带来一笔生意。

我坐下来将这位人物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金鹰才坐在我对面给我倒了杯黑麦威士忌,我接过来一口干掉,顿时空荡荡的胃里像火燎般烧了起来。金鹰才敲击桌面,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又将目光放在首页那个名字上——万东昱。

万家是汉城的老派家族,是祖上出了个实打实的开国元勋的有着极强的政治背景的名门高族,论理说,这样的家族不会想和一个黑手党起家的组织染上任何明面上的关系,可这万东昱的女儿,也就是在中昨晚带来的这位——万艺珍,她不知道怎么回去游说了她的父亲,万东昱竟然提出愿意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和金家联手在汉城组建公益基金会,并联合打造涵盖了度假休闲、马场、高尔夫等上流人士喜爱的度假区,只要金家愿意出资,那么一年几亿流水的韩币入账决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先是十分官方的回答:“在法律层面来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生意。由万家在明面上,我们出资,做个暗地里的合伙人,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坏处,反而可以利用万东昱的政治背景,打入汉城的交际圈,这对我们日后在汉城站稳脚跟也有很大帮助。”

金鹰才赞同的点头,看来他也能看得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机会都是需要同等价位的报酬换取。万家这对父女不仅想要的是钱,甚至还想要和金家搭上一门亲事,这样才能让万东昱的大儿子在今后的议员参选当中获取更多来自金家的财力方面的支持。

钱,说到底都是为了钱。
在这个世界,就连这样的家族都想像卖女儿一样换取金钱。

我低下头努力维系着我的沉默。

金鹰才看得出我还有话要讲,他走到我面前捧着我的肩膀,就像个真正的慈父般鼓励我:“你还有什么顾虑,都说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讲起。最后干巴巴地问道:“昨天在中带来的姑娘,是先来游说您的吗?”

金鹰才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评价道:“他们很聪明,什么都没讲,只是最后提出要来拜访。”

我酸溜溜地问:“以什么身份?金家少爷的女朋友?还就只是一个想把手伸进我们的口袋的精明的生意人?”

金鹰才的表情不变,他又拍拍我的肩膀,好似是想宽慰我般地说道:“你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会儿,睡个觉,一切我们晚上见了这个人再谈。记住,晚上这场绝不是家宴,但在这之前,我们什么都别想,先看看你的对手要出什么招。”

金鹰才将晚上这场会宴定性为不是家宴,意味着起码现阶段而言,即便对方提出的条件再优渥,他不会不顾儿子的想法擅自做主就和对方结亲。这让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我回到房间依言好好洗漱一番,躺在暖烘烘的床铺里,脑子里还在想这些事情。

我在想在中是否知道他昨晚带回来的这姑娘的背景,是否知道她其实是来给他父亲打探口风的。在中最讨厌将自己牵扯进家族生意,他不愿依附家族,更不愿意接手这些肮脏的生意,否则他不会跑那么远,即使离开家人也要去欧洲学什么艺术。可现在这姑娘居然利用他,来和他父亲谈生意。也许姑娘心是好的,她以为这样能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一层,也能帮助他的家族在汉城立稳脚跟。可她绝不会知道,在中本人的想法。

我心里在嘲笑这姑娘的愚蠢,并且为自己夺回爱人增添了一大份信心。她绝对无法介入我们。

我和在中曾那样亲密无间的相伴了整整六年,到他去上大学,我们也时常通信。我知道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能读懂他脸上的微表情,我了解他比了解我自己还要更加深刻。我们一起玩,一起读书。夏日里在房子后面修建的游泳池里玩水,冬天就围着烤炉挤在一起看书,我们还一起训练,我们的木仓法、格斗、搏击都是一起淌过汗流过血训练而成的,我们是人生路上最好的伙伴,也是彼此心灵上最近的那个人。我不愿相信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会打破我们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可当晚宴前,我在花园里远远看到在中和那位姑娘时,我突然对自己的信心有了那么一丝怀疑。

在中和那位人人称赞的姑娘坐在花园正中。那位姑娘果然十分美丽,她有着韩国姑娘都有的一头乌黑的长发,面庞白皙饱满,说话间眼睛会发散出十分吸引人的目光。两个人正在聊天,他们侃侃而谈,相处的十分愉悦。

在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他看上去比我上一次见他时要瘦了一些,但精神更好。在谈话时他始终眼睛凝视着对方,正认真的听着对方的话题,偶尔热情的回应几句,就连我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他都没有注意到我。

我忽然产生了转身逃走的冲动,我不想出现在他们面前,我不想听到在中拉着这位美貌的姑娘站在我面前对我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这样的话。可我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最后还是那位姑娘先发现了我的到来。

万艺珍看到一位陌生的男子来到他们身边,脸上吃惊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保持着一副大家闺秀的矜持,她站起来微微倾身和我打了招呼,我走上前,和她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热情地向她做了自我介绍。直到我们寒暄结束,我才仿佛刚注意到在中还站在一旁一般,我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轻轻和他拥抱了一下,但很快就放开。

“欢迎回家。”拥抱的瞬间我小声在他耳旁说道。

在中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我就像没看到一样,又越过他和万艺珍热情地攀谈。

从和万艺珍的交谈当中我得知原来她和在中是来自于一个校区不同专业的同学。她学的是钢琴和声乐,比在中小了两年,他们在今年的校庆上相识,并很快因为都是同国籍的原因很快熟络起来。

在和万艺珍交谈时,我看着这位美丽的姑娘月牙般的眼眸。那双眼睛始终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她虽然在和我对话,但时不时目光便会落在一旁的在中身上,那目光包含情谊,她的声音也很有魅力,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都具有难以言述的诱惑力。尽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可我心中忽然对这位小姐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反感,我反感她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想要勾引我的爱人,甚至她想要用她的家族的力量迫使两个人产生更多的联结。

我回过头想看此时在中脸上的表情,却发现他始终低垂着头,好像在仔细听我们的对话,又好像只是在发呆。这时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的眼睛来回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游移,我还维持着完美无可挑剔的笑脸,那笑容最容易迷惑敌人,也容易迷惑这个年纪岁涉世不深、天真无邪的少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在我心里生了根一般难以剔除,可这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办法。但转过头我看着万艺珍被灯光染红的脸庞,心里又想道:手段下贱不算什么,只要有用便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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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正一个错误:前文第四章,我写小郑家信奉基督教,但按照第一章时他的祷文,他应该是信奉三位一体的天主和耶稣基督,所以他们家应该信奉的是天主教,而非基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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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来访

客人是在晚宴前的三十分钟抵达的。

万东昱一行十分低调,只有一辆外表不起眼内饰却高级的吓人的普通轿车,带着两个保镖护送他抵达长滩。金鹰才领着人在门外迎接。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年过半百的儒雅老人从车上下来,短沿的德比帽下面是花白的头发,但面容精光熠熠。金鹰才立刻走过去,两人友善的握手。众人没有在前门多过停留,金家的一众保镖护送着主人走进客厅。

万艺珍也站在了他父亲万东昱的身后,父女俩小声的交谈两句,万东昱又转过头开始热情的和金鹰才坐在大厅内攀谈起来。

我就站在金鹰才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万东昱身上带着读书人身上特有的文质彬彬的气质,这和金鹰才这种常年在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狠厉特质很不一样,所以这样的气质让这老头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仿佛就真像一位常年在家侍弄花草、舞文弄墨的退休老人。

现在这里人多口杂,真正的会谈会在晚餐后的书房进行,而现在他们只是正常的寒暄几句,众人又转移到餐桌上,继续那些毫无营养的话题。

落座前我走到门廊边,给家里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是妹妹智慧,她好像知道我会打来,就仿佛一直在电话边守着一样,在我拨号过去没响两声便接了起来。我欺骗她我还在汉城,要明天才会回家,我给她们都带了礼物,并问了母亲的身体状况。智慧声音很小,仿佛不愿意被谁听见似的。她说家里一切都好。我问能否让母亲来听电话。智慧半天默不作声,然后好像捂住了电话的听筒,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智慧和母亲小声的争执声。最后还是智慧又拿起听筒,告诉我母亲要休息了,就不和我通话了。

我知道母亲一直在生我的气,气我不愿意走我父亲安排给我的道路,气我居然在一个众人皆知的黑手党的领袖下面讨生活,她认为我极度浪费了我的天赋和才能,并说我将灵魂出卖给了一个恶魔。

面对外界的任何指控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可面对家人时,那些激烈的言语还是深深伤害了我,可同时我知道我也伤害了他们,这是无论我拿了多少钱回家都不足以弥补的伤害,因为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用我的钱,我说那都是赃款,是罪恶。我默然。一个男人最好不要告诉自己的女人,钱是从何处来的,就像父亲也从来会不让母亲知道,他将家中置换一新用的那些钱同样来路不明。我挂了电话,站在风灌猛烈灌进来的门廊下突然间有些疲惫,有种不知道这一切该将如何收尾的迷茫感涌上心头。

玻璃窗上生出厚厚的冰花,外面的天气很阴霾,似乎马上就要再降下一场大雪。

我转过身发现在中正站在门廊内看着我愣神。现在就我和他两个站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来捣乱,可现在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我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但脸上的笑意发自内心。我去拉在中的手,想趁此机会稍微亲近他一会儿也好,自从他这次回来,我们甚至都没能单独相处过一会儿。可在中退后一步,有些刻意地避开我,语气冷淡的对我说:“父亲让我来看你怎么还没过去。”说着他背过身,脚步又缓了些,说道:“走吧。”

一时间我感觉他在我心中燃烧着的怒火上添了一把干柴,明明该愤怒的人是我才对,可他竟然率先这样冷淡的对待我。难道是我这么久没见就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是我一声不响的跑回来带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女人回来?我每天要目不暇接地应付外面那些事情,回到这里还要遭受这样的对待,这让我的心情差到极点。

我心里打定主意,我要好好“招待”一下那位远从汉城而来的小姐。回到宴会上,大家正好落座入席,我的位置正好被安排在万小姐的对面,席间我殷勤的为她端酒布菜,时不时对她举起酒杯,并不要求她将酒全部喝掉,而我却都一饮而尽。谁都看得出我故意与她眉目传情,就连万东昱也注意到了我。

万东昱盯着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郑允浩对吗。我认识你的父亲,你父亲在圈子里名声很好,他的儿子同样很好。”他的声音沉稳,语速缓慢却有力。他早已远离庙堂许久,却对我父亲和我的名字都了若指掌一般。

我对着万东昱举起酒杯,谦逊地说道:“家父如果能听到您这样的称赞一定会很开心,我的一切也来自于我的教父——的指导。”我向金鹰才投过崇拜的目光。

金鹰才哈哈大笑,大家在席间相谈甚欢。

我注意到在中吃的很少,一直在默默喝酒,甚至连和坐在他身旁的万艺珍都很少交谈。

我觉得在中就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他的举止大方而优雅,抬手喝酒间又有着说不清的潇洒,像猫科动物,现在因自己的异性吸引力被夺走而在神情落寞的舔舐伤口。

我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感,我如果我这些举动也算得上报复的话。

晚餐结束后,金鹰才带领万东昱进入书房,还有顾问车太焕相伴,万东昱没带保镖,三人的会谈这时才正式开始,我们这些小辈留在一楼的大厅。屋顶的水晶吊灯全部被打开,照得整个大厅光辉灿烂,宛若白昼。金家请来的乐手这时派上用场,几个大提琴手伴奏,小提琴手钢琴手弹奏起悠扬的乐曲,几个显眼的年轻人已经在大厅中央开始随着乐曲跳起舞来。

万艺珍和在中坐在大厅侧边的沙发,正观默默看着中央翩翩起舞的人群。我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一位侍从的盘子里,迈着潇洒的步子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故意将万艺珍落在沙发上的手帕拿在手中,弯下腰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万小姐,你的手帕。”

万艺珍好像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眼中却流露出少女一般的羞涩,她接过手帕放在裙子的口袋中,同样低声向我道谢。

我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任她和我的在中始终坐在一起,便又向她伸出手,风度翩翩地邀请道:“不知道我是否能邀请您跳今晚的第一支舞?”

万艺珍没有料到我会率先行动,她的眼神不觉落在一旁的在中身上一秒,可在中这时正看着大厅中央,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对话,她咬了咬嘴唇,只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搭在我的掌心。我们一起来到大厅当中,这时演奏的歌曲已经由欢快的节奏变为一首适合双人舞的圆舞曲,我一手虚虚揽着她的腰,两人在随着音乐跳起舞来。

一曲结束,周围响起鼓掌声,还伴随着男人们起哄的口哨声,这让这位小姐的脸都红了起来。那些围观的扈从可能正在奇怪,本是金家少爷邀请来的姑娘不知为何却和我跳了第一支舞,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看热闹的心情。一曲结束,我也并不打算放过她。我又邀请她坐到偏厅,我半跪在她面前为她点上一支女士香烟,然后两人又谈论起关于艺术的事情。直到她的父亲从书房出来,一行人准备和主人家告别离开,我看得出万艺珍还对我有些依依不舍。

她的目光这时已完全没有放在在中身上了,反而始终在我身上流连。我站在金鹰才后面,这时反而对她露出一个正经而疏离的微笑,直到将她送上那辆轿车,看着车子的尾灯在大雪中完全消失不见,我才返回别墅。

大厅里只剩下还在进行善后清理的人,我四处找寻在中的身影,却哪里都没有看到他。我抓住喝的醉醺醺的奎山问是否见在中了没,他胡乱向我指了指楼上。我立刻明白过来,在中跟着金鹰才进了书房,父子俩应该是针对今晚的事有话要讲。

我没有前去打扰,反而来到二楼拐角一间卧室,我今天白天就是在这里休息,同时这也是在中的卧室。在他离开家的期间,我如果需要留在长滩,都会在他的房间过夜。

房间不大,却到处都布置的十分别致,深色的窗帘称着暖黄色的光源让整个房间看起来非常温馨。床头交错摆放着几个相框,上面有我和在中成长过程中不同年龄的几张合影,摆在最后的是我在十岁时第一次送他的贺卡,背后画有大海的那张。其后的几年中,不论是否是节日我都习惯性会送他礼物,不再是贺卡而是一些更实用或者价钱更高的东西,可没有一样东西得到了他如此的珍惜,一直摆在床头,随时可见的地方。

我坐在床头拿起那个其中夹着贺卡的相框,借着床头灯仔细去看。蜡笔的色彩在年岁的消磨下原本的深蓝变成一边模糊的浅蓝,只有海边沙滩上的两个人影还依旧依靠在一起。我把相框打开,翻开贺卡的正面又一次看到我当时写的那些肉麻到恶心的话,脸上不仅露出一丝微笑。

房间的门发出响动,在中走进来看见我把相框拆开拿出贺卡在手上看,他一把夺过那薄薄一张的卡片,小心地又插回相框中,随即放回了原本的位置。我看着他时才发觉我真的有点醉了,一整晚我都在不停的喝酒,红酒和一些烈性的威士忌,我的脑袋变得晕晕沉沉的,说话时的语速也变得比平时更慢。

我看着灯光在他白皙嫩滑的脸上打下一丝阴影,那卷翘的睫毛好像洋娃娃一般美丽,我忍不住伸手在那颤抖着的睫毛上碰了碰,却换来他毫不留情的将我的手拍开。

我没有放弃,拽着他的手从背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原本我对他有气,可现在那些火气竟然完全都消失了,我看着他时只有深深的爱和依恋。我抱着他十分不满地嘟囔道:“你怎么不理我?你今天都不愿意理我,甚至连看我都不愿意看我了,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一边这么说着,我一边手伸到前面去解他西装敞开里面的衬衣扣子,我想让他脱掉这束缚的外套,换上舒服点的衣服。

“你总是这样。”耳边突然响起了在中有些暗哑的声音,“你总是这样不停地对周围每一个人散发你的魅力吗?郑允浩。”

我太久没有听到他这样直接叫我的名字,一时间我有些呆立在原地,手也停止了动作。我感觉在中是真的生气了。他生我的气,气我今天勾引了那个女人?

我将他的身子掰过来正对着我,我去找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幽深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深邃,眸子中全是我的倒影。

我不想和他吵架,我更想以平和的态度度过今晚。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事都让我不停地思考这会不会影响日后的我的安排。我又堆起笑脸,将他拥进我的怀抱,半开玩笑地说:“你吃醋了吗?是吃我的醋?还是那个女人?”

可在中并不打算就此揭过,他僵着身体,没有再推开我,可也不是全然接受的模样。他看起来很受伤,头也垂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好看的眉眼。我两只手捧起他的脸,让他不得不仰起头看着我。

天可怜见,我真的是没忍住,也许是酒精让我胆子大了起来,我在他充满肉感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又不愿就此离去,用嘴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不回答……你吃我的醋了,是吗?”

我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吻他了,我在十六岁时就向他献上了我的初吻,我告诉他我的心意,一同献上的还有我的忠诚。我说我会永远追随他,哪怕就只是这么单纯的待在他的身边,我也心满意足了。可事实证明,人永远都不会懂得知足。

在中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我以为这是好的信号,便想更加深入,可他却突然伸出手生气地一把把我推开,大声地说道:“你明知道不是那样!”

我被推的一个趔趄倒在床上,双手在背后撑着坐在床上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许久,我扯掉脖子上系的领带甩在一旁,脸上也恢复了冷静的样子。我看着在中怒火烧的脸上一片通红,最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什么?是知道你和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还是知道万家准备用你的婚姻做为联结好套我们的钱?”我拽着他的领带,使他不得不弯下腰来面对着我。我不该说接下来的这番话的,可怒气直冲脑门,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语带嘲讽地说:“还是知道,金少爷玩腻我了,准备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女人结婚了呢?”

我看见他眼中升起不可置信的神色,好像真的十分受伤。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不想看到他这幅样子的,这不是我的本心。我慌乱地去抱他,我的头抵在他的胸膛,低声的道歉:“对不起,中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我嗫嚅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酒精真的害惨了我。

好一会儿,我感觉他温暖的手放在了我的头顶,轻轻拍打着我。我知道他再一次对我心软了,就像十六岁时,我第一次不经允许就亲吻了他,他气的甩了我一个巴掌,可当我装作可怜的模样再去找他时,他还是对我心软了。我太知道他的心比任何人的都要柔软,只要我稍稍做出一点反省可怜的样子,他就不再忍心对我生气。

我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在中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可眼神明显已经软化下来,我再接再厉道:“中儿……哥哥?哥哥,别生闷气。”

我看见他小巧的耳朵迅速烧红了起来。他最怕我这样叫他,无论是亲昵的喊他“中儿”、“在中”还是“哥哥”,都能迅速的让他害羞起来。

真可爱。我在心里感叹。我丝毫不顾及我的灵魂比他大了一轮还多,舔着脸喊他哥哥。

可他嘴上还不饶我,他推开我,背过身去换衣服,我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粘着他。

“滚。”

“哥哥,别不理我。”

他快速换上睡衣就往被子里钻,我当然不肯就这么放过他。我去掀他的被子,他便更大力地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我犹豫了一下,又不懈地拉开被子把他翻了过来。我看到在灯光的映照下,在中的眼睛明显有些红。我愣愣地问:“你哭了?”

“你才哭了,滚开。”在中一脚踹了过来,我没躲,心甘情愿挨了这一下。我忍着没喊疼,他就又踹了我第二脚、第三脚。直到最后他好像已经用光了力气,我才将被子和他一起抱进了怀里,我说:“哥哥要是还生我的气,就接着打我,我保证一声不吭。可你不要不理我……你那么久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被子里在中的声音显得闷闷的,他说道:“你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我打了!”我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分,“我每次打过去要不然就是你的舍友接的,要不然就是和你没说两句,你就说有事要做,没说两句就要挂电话……”想起那些委屈,我不由得扒着他的肩头隔着睡衣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得“嘶”了一声,我又赶忙在那处轻轻的亲吻。

“郑允浩,你是狗吗?就知道咬人。”他板起脸唬我。

我被骂了反而脸上笑意更浓,嘟囔着说:“我是哥哥的狗,只要哥哥别不要我,我可以天天趴在哥哥脚下,哥哥去哪我就跟去哪。”我还一边学了两声狗叫,逗得他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

我抱着他胡乱说些醉话,可这又都是我的心里话。时间过得太久了,分别的时间又如此漫长,我不敢确信他是否和我一样,他是不是变心了?他是不是真的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这些我都不敢确定了。

胡闹够了,我们两个挤在床上,听着彼此的心跳声,最后还是在中先按耐不住,他目光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轻轻地说:“我拒绝了。”

“拒绝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佯装推了我一把,撅起嘴不满地说:“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根本不知道万艺珍是抱了那种打算,她只是个朋友,我不喜欢她,我也根本不会用我的婚姻换取任何东西。”

“我知道。”我把笑脸藏在被子里面,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她。”

“你知道你还要去勾引她?”

“谁叫她非要黏着你,眼珠子都快长在你身上了,她还搬出她的父亲来打着生意的名号想和你联姻!我当然吃醋!”我把他抱的更紧,都快勒得他不能喘气了。“我是想和哥哥跳舞的,可我又不能,所以只能全场看着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可以接近你的机会。”

“现在好了,估计人家现在看上的是你,回头就把联姻的人选换成你,你高兴了?”

“我会向她道歉的。”我知道今天这事我做的不地道,平白无故招惹了人家,我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在中叹了口气,说:“刚刚我已经和父亲说清楚了,我不会接受这场联姻,至于生意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们整这一出,我的确没有想到,我感觉我为了家族惹了一个大麻烦。”

在中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表情隐忍,看得出他真的十分后悔。

我心疼地扳过在中的脸,低头去亲。

在中还是不太适应我的亲吻,他想躲开,可我用的力气更大,捏的在中下颌发酸,被迫接受了一个凶狠的吻。

“不用在意他们,你不愿意,谁都不能逼迫你。”我得逞之后满心都是得意,我又说道:“那些事你不用操心,我和父亲会处理好的。”

他沉默地躺在我的怀里,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为了逗他开心,故意转移话题。我指着床头那张贺卡对他说:“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了,我们要不要去一个漂亮的地方定居,有海的地方?我们说要一起去看海的,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实现。”

在中的眼睛也看向那副画着大海的卡片,眼前朦胧起来,他喃喃地说道:“怎么样才算事情都结束呢?”

我回答不上来。
我根本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他的问题同样也是我心中最深的困惑,究竟要怎样才算的上了结呢?是家族生意的彻底洗白?还是金鹰才的性命不会再受到任何的威胁?不论要达到其中哪一个都太难太难。可我早已两只脚都迈进了这场旋涡当中,再想抽身,太难了。

最终我抱着他轻轻拍打着他哄睡,声音很低地在他耳边说道:“别担心了,会有那么一天的。”

在中在我怀里闭上眼睛,我盯着他的睡颜,坏心眼的拿手指戳他柔软的脸颊小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在中没有回答,好像真的睡着了。

只有这时我才敢将我的心意说出口。我又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在中,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从十六岁开始就毫不掩饰我对他的爱意,任谁有心就能够发现,可在中从来没有一次明确的对我的爱意给予过回应。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有些失望,可另一方面我也不那么难过,我现在抱着他,我知道他的心意,他只是……我想他只是不想许诺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而已。

至于万家的事,我还需要和金鹰才进行近一步的商讨。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可如果对方真的需要一个“人质”捏在手里,我也绝不允许那个人是在中。

tbc.
要出差,请假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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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17 15: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亲近

我睡的非常不好,明明处于长滩这座非常安全的如堡垒一般的地界,身旁就躺着我的爱人,可只要一闭上眼睛前世那些断续的画面就会接踵而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去当中了。直到过了后半夜我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我梦到在中死去的场景。准确来说,我从没有看到过那副画面,一切都是依靠别人的描述加上我的想象拼凑出的画面。

我呼吸急促,满头大汗。转过脸看见在中恬静的睡脸就在我旁边。在中的气息全扑在我的耳边,在寂静的夜里有点明显,我安静的侧着脑袋就这么听着他的呼吸声,最终有些忍耐不住把嘴唇凑到他的颈侧,细密的亲吻落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

黑暗纵容了我的坏心,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了他的睡衣里面,手指在胸前的敏感点拨弄,一点一点感受着在中明显的气息波动。

……


我听着哗哗的水流声,整个人脱力地躺在床上。

……

第二天我醒过来时在中已经梳洗完毕,他穿着一件纯白的毛衣,下面是毛呢深色裤子,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我感到身体十分清爽,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

在中扭过头发现我醒了,他脸上羞赧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板着脸冲我说道:“醒了就起来了。”

我顶着睡得凌乱的头发坐起身,朝他伸出手,想要一个拥抱,却被他狠狠地甩开了。我也不觉得生气,有些傻气的收回手摸摸鼻子。我感到虽然我的身体醒了过来,可我的灵魂还留在昨晚。

在中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拿起一旁的抱枕砸在我的头上,他大声呵斥我道:“收收你脸上的表情!”

有那么明显吗?我傻笑地看他。

在中好像已经放弃拯救我肮脏的灵魂,他摇摇头,有些鄙夷地说:“你的脑子里就只会想那些事吗?”

“我只会想你。”我坦诚地说。

在中最受不了我这样直白的话,他背过去快速穿上外套,我以为他要出门,赶忙问道:“你要出去吗?还要去见那个万小姐?”

在中白了我一眼,说:“我只是要下楼吃早饭。天哪,我还在倒时差,你折腾的我整晚都没有睡好,甚至还要我来帮你清理。”

我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后,现在总觉得恹恹的,对今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提不起任何劲头。在中回头问我:“你今天还要去处理那些事?”

他指的是万家的事情。

但我还没能和金鹰才进一步的探讨那些事情。我摇摇头,“我要先回家一趟,今天就是新年了。”

在中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突然跳起来抱他,缠着他说:“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不会过夜,就是吃个晚饭,我也准备了你的那份礼物,智慧上次还问到了你。然后我们晚上可以睡在对面你的房间。”

我眼巴巴抓着在中,等着他的回答。

在中偏过头看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我的礼物呢?你好像还没有给我。”

我的确给他准备了礼物,但现在并不打算拿出来。我故意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我昨晚想给你的,可你不要。”

在中听出来话里的意思了,转头盯着我接着又冷着脸讲我推开,“那我不要了。”

“别啊,认真的说,等晚上给你,好不好,等我们去过了家里。”我被他推着进了卫生间,然后将我反锁在门内,任我怎么拍门他都无动于衷。

“你好好洗洗吧,我先下去了!”外面响起门闭合的声音。

我打开淋浴的喷头,水流兜头而下,带走了昨天夜里他留在我身体上的痕迹。

我觉得事情就像这流水一样,一件又一件朝着我们奔涌而来,而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一件将其解决。

tbc.
每次请假回来都会补个肉。
省略处请大家挂梯子AO3看肉。搜允在 empty love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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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18 19:5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母亲

我从车库里精心挑选了一辆外壳坚固底盘扎实的轿车,车身看起来低调,却采用了最顶级的防弹装甲外壳,坐在其中十分安心。

这些年只要是和在中一起出门,对于他的安全我总是首当其冲放在第一要位,尤其是今日,我们要进城去,还是这样的节日,到处都是人,谁知道光州其他黑手党家族的那些纽扣人会被安插在什么地方,等着为他们的首领通风报信。

在中下来时我已经将车停在院区当中,他拎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经由我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坐在当中,关门前他问我:“怎么没见老黄?”

老黄年近五旬,是家里用惯的司机,早年间上过战场,是专门为韩军开坦克的,但后来因为战争留下的创伤性应激,他便回了老家光州,经由层层选拔和背景调查才留在了金家为金鹰才开车。这些年金鹰才旧居长滩很少外出,老黄便时常闲散下来,只有重要的人或事情时才会请得动他。

我笑着为他关上车门,坐到驾驶座上才回头对他说道:“今天由我来为少爷开车。”

在中嗤笑一声,对于我对他的称呼有些羞恼,他最不喜欢我或者任何人提醒他关于身份的问题,即便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他最终一言不发扭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的内心并不如我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我已经有近半年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上一次见面时还是临近夏天。我记得她穿了一件碧绿的衣服,也许是深绿色,我记不清了。那天一切都太混乱了。起因是她在一家无名小报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和臭名昭著的黑手党首领的名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印在一起,她买下报纸,并立即从光州的家中打去汉城给我,要求我立刻回家一趟。智慧私下又打电话给我讲述了原因,我便立即动身赶回光州。

那家报社不过是一家无名小卒,甚至都不够格归于金家所有。但我不得不承认,编辑撰写文章的水平很高,他基于现有的事实编造了一个幽默风趣引人入胜的故事,讲述了我作为一个天才以及法律上的熠熠的新星居然效力于一个黑手党家族,并结合了我父亲的身份加以大肆揣摩。我在路上看完这份报纸简直都要气笑了,我不得不承认他上面说的百分之八十都是真实的东西,可这位编辑洋洋洒洒通篇下来将黑白两道都得罪了个彻底,不知道这家报社的老板还打算不打算在光州继续营业下去。

在我顶着炎热的高温踏进家门时,母亲当即命令我跪在圣像面前,她拿着报纸问我这上面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她要我对着主发誓,今天在这里说的一切都必须是真话。

其实不用对着圣像我也不会在她面前说谎。之前不告诉她只是维稳的手段,算不得欺骗,就像父亲同样知道真相却也从不会告诉他的妻子一样。我告诉了她我现在所做的事情都是合法的,并承诺在未来也会基于法律行事。母亲在得到答案之后先是呆愣一阵,然后便是接连的几个巴掌落在我身上,并不疼,所以我跪在那生生挨了几下,她便失了力气坐在一旁,眼神涣散无光,她喃喃道:“你根本不知道你选择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你选择了一种什么样的命运……”

我跪在那只道歉却并不认错,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也并不认为我不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我是一个活过两世的人,没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我究竟是选择了一种怎样的命运,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我不和命运抗争,那么我终将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场闹剧最终以我被赶出家门落幕。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打去电话也都是由智慧接听,她始终对我避而不见。我很担心她不想见我,但我昨天打去电话告诉智慧我会在今天回去。我并不担心母亲见了在中会生更大的气,她始终对待这个早早失去母亲的孩子有着出于女人天性的怜爱,并且在中不愿归属于家族的意愿在整个城区都是人所皆知的。

车子经过隧道开上了一条充满泥沙的土路,最终停在大院门口,有不少孩子聚在院内玩耍,我和在中爬上了楼梯,走上支离破碎的台阶,那是我幼年期久住的旧楼房,在中有些忐忑,他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襟,小声问我他来真的没关系吗?

在中担心我母亲看见他,便会想到自己的儿子是在一个多么可怕的黑手党头领下面讨生活。但我坚持让他也一同进门,我捏了捏他的掌心,里面有一层薄汗,我告诉他没事的,母亲一直都很喜欢他。其实我对自己说出口的话也没有多少信心,我感觉自己就像要面对一场无法想象的历险,我走在他前面,摁响了门铃。

我听见门内传来有些蹒跚的脚步声,母亲打开门,眼睛一下瞪得很大,就像我们两个都是鬼。尽管我有备而来,但我还是感到很诧异,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和我的想象有很大差别。我的母亲变化很大,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很像一个我在街边随处可见的老妇人,她不再如我年幼时那样,即便和丈夫一起沦落到这种小城,也总是穿着干净又昂贵的衣衫,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眼前的母亲瘦了很多,脸上全是骨头,从土色的棉夹袄下面伸出的手就像骷髅一样可怖。

我想拥抱她一下,她躲开了。这时智慧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们俩简直不像是母女。智慧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正是最好的年纪。她个头高挑,骨肉均亭,充满弹性的脸蛋上是少女的红晕。她看见我们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走过来分别和我拥抱,她又抱了在中,接着她从我们手中接过那些礼物盒放在桌子上,却不立即拆开,她又扭过头挽着在中的手臂亲密的说话。我居然不知道智慧是什么时候和在中的关系变得如此好。

我的父亲不在,只有她俩在家,有一个多小时,她一个字都没对我说,但她对在中很好。她拉着在中的手询问他在学校的情况,都学了什么,毕业之后的打算,他说了很多在中的好话,说他看起来非常英俊,一定很受那些金头发蓝眼睛的人的喜欢,并称赞他的思想。这时智慧已经在厨房忙碌起来,而我就坐在客厅的单人靠椅里面,她就当我不存在,这一点对我来说真的很尴尬。在中想要去厨房帮智慧的忙,母亲连忙拉着在中让他坐着,嘴里说道:“你坐着不要动,你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怎么能让你去做那些事情。”

我感觉这话其实是对着我说的,我感到十分羞赧,便站起来要去厨房。这时母亲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说:“这些男人总是以为自己在外面做了多大的事业,回到家便甩开双手坐享其成,并瞧不起我们女人所做的事情。”

这话听得在中也十分尴尬,他局促的坐在母亲身旁,眼睛时不时朝我看来,我只能微笑以对。

最终是智慧化解了这场尴尬的局面,她从厨房探出头来叫在中的名字,并请求他来厨房帮她打下手。母亲也看得出他俩关系很好,便不再多言。

现在只剩下我和母亲单独在一起,我满怀不安地对她说话,就像我还是一个孩子。

“我在汉城大学的课程可以提前修完,再有两年我就可以毕业了。”
“很好。”
“现在我在的那家律所想要留下我,可我还是决定两年期满就回到光州来,这样一来也可以多照顾你们。”
“那关我屁事?”

我吃了一惊,我从没听过母亲用如此粗鲁的语气这么说话过。我沉默了。她做了一个厌烦的表情,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紧接着她喝了口茶水,将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少喝点茶叶水,以免晚上睡得少。”我说。
“你还有功夫管我们?”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十分消瘦的身体说道:“你瘦了很多,最近有看医生吗?体检了吗?”
“我不需要做那些,我的身体我比你更清楚。”

这下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我盯着厨房的方向发呆。母亲这时转过头看我,语气古怪地说:“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什么?”
“你的妹妹,你恐怕都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吧,她今年就要考大学了,虽然她的成绩不如你好,但是上个正儿八经的大学不成问题,你不要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名号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在我面前你谁都不是,你觉得你在外面做了多伟大的事情吗?可如果不是我生了你,你算什么。甚至你连在中这孩子都不如,他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运,他无法自己做出选择,可你不同,你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命运,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妹妹,她在学校受到歧视,她走到哪,将来不管和谁相亲,都要带着你这个哥哥的污点。”

“你提到在中,”我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尽量压低声音,“你也认为他的命运是他的污点吗?”

母亲张大了嘴巴,仿佛不可置信这是我说出来的话,她对着空中画了个十字,又双手合十然后说道:“你竟然会这样曲解我的话,你真的无药可救。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他只是没有选择,可是现在他至少敢于反抗他的命运,他即便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也常常打电话给我,我们会讨论上帝,他是真的关心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状况,他是个善良的人。而不像你,你的心已经被魔鬼占据了,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只看得到你自己的欲望。”

她说的这些事情让我非常吃惊,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中竟然会常常打电话给我的母亲。从这时候开始,她说起了在中的各种好话:他是真的为我们这种无产阶级着想的善人,他真的想改变他的命运,他在学习的都是多么高尚的东西,他学习音乐、绘画,而不像我,只是大脑空空,变成了一个满脑子金钱的商人和一个狠辣决断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我有些难过,一种不被理解的苦恼萦绕在我的心头,可我又无从辩解。我所做的,表面上就如母亲所说的那样,我为黑手党家族工作,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我的确纵容那些犯罪的事实,有些人不是我亲手所杀,可在一定程度下,我宣判了他们的死亡。

很快在中和智慧一起做了一大桌的菜肴,我坐在餐桌的边缘,吃饭前要先祷告,我本想告诉在中,他不信教便不用做,但没想到他竟然比我的姿态更要老练。

“天主,求你降福我们,和我们所享用的食物。我们也为你所赏赐的一切,感谢你。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神圣。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

在餐桌上智慧拆开了我们带来的礼物,看得出她十分开心,一整场晚餐上,智慧和在中谈的十分开心,他们甚至谈论到政治,我没想到智慧已经变成了一个有着如此丰富内涵的女性,她说出的话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她才只有十七岁,可她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已经具备一个成年人或者说成年女性的深刻。她谈论到国家即将面临的灾难:首先——工人阶级,革命的主体会慢慢衰落;其次财阀家族将会使得整个国家的权利慢慢架空,而我们的领导人选择了一个最不值得信赖的同伴,就是M国,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不过是M国部署在东亚的一颗棋子。最后他们说道,我们的国家已经不可能发生任何变化了,我们要适应现状。

在中也非常认可她的观点。他们又说了很多类似的话,还有女性的觉醒。

而我只是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默默吞咽下那些美味的食物。我在餐桌上默默观察着在中的神情,他在谈论到那些事情的时候,神情要更加夸张,但并不惹人讨厌,我被记忆一下拉到了上一世在中驱车来到我的大学时发生的事情。那一世的他并没有上过大学,可他在面对那些来自高等学府的学者和教授时依旧表现的落落大方,他用着标准的汉城话说出令人深思的见解,他拥有着深刻的思想,始终是如此令人着迷。

晚餐结束后我主动清理碗盘,等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在中和智慧坐在一起抽烟,母亲已经回到房间休息。

我知道母亲不愿意我们留下过夜,更何况还有在中在。但我不可避免内心苦涩,我知道母亲难以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可智慧安慰了我,她说她会支持我所做的一切,并将我的手和在中的手拉到一起,这时她才像一个真正十七岁的少女一般,冲我们眨眨眼,说道:“妈妈会理解的,不要担心。”

我的心受到了一丝安慰,拉着智慧久久没有松开。

最终我和在中一起离开,在中问我要回长滩吗。我整理心情,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告诉他在车上小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他。他看起来有些慵懒的性感,他没有坐到后座,而是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双腿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冲我挤挤眼睛问:“是要送我的礼物吗?”

我笑着说:“是的,所以在那之前,你要闭着眼睛,等我将礼物送到你面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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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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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20 12: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看海

雪已经完全停了,但我开得不算快,我很小心的驾驶。虽然连日以来的心虑交瘁让我的身体很疲惫,但我的心里莫名充满了力量,尤其是现在,在中就坐在我的旁边,我能够听得到他轻柔的呼吸声,甚至感受得到他纤薄的肌肤下面蓬勃跳动的心脏,这让我感到很振奋。我感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即便不被家人理解,可我知道我已经了改变了上一世时大部分的问题。

上一世时的这个时候,1989年我刚刚离开光州到汉城读大学,同时也是金鹰才被检方收押的第三年,辍学已久的在中靠武力和头脑接管了光州地下的三分之一的势力,可想要报仇以及救出金鹰才还是太难。紧接着在三年后的1992年的夏末,在中会驱车来到汉城大学和我见了最后一面,然后我会出国留学,过上曾经我引以为豪的小资生活,然后就是听从父亲的建议,考取检察官,再然后就是和女人联姻。我又不得不想到我曾经的女儿——智律,那个小小的,身体温热的女孩,她那么可爱。在失去在中之后,我曾将她视为我生命的全部,可现在我几乎连她的面容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了。我感觉得到她的身体以及以她为代表的那个未来正在渐渐消散,那些不好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智律的出生自然也变成了泡影。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母亲说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意思,理解了金鹰才为什么总说“一个人只能选择一种命运”这句话。我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可我并不后悔,反而非常自豪。我有能力和信心让周围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尤其是在中,他不用再终日躲藏在漆黑肮脏的地方,他不用殚精竭虑地考虑如何和其他家族争夺地盘,他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死在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

车子很快驶出城区,圆乎乎的月亮悬在天边,云是烟是雾是凝固的风,万千星子闪烁璀璨,真像是从人群中逃跑,然后整个世界都变作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孤岛。

这世界太大,夜色太晚,我不愿意带着在中冒更大的险。车子行驶了快四个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海岸附近,车轮有些陷在砂子里,我也毫不在意。我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在中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看海,可这个愿望最终都没能达成。我再一次感觉我的世界的边界在消失,曾经以为那么遥远的地方原来只要驱车几个小时就能到达。如果上一世的我知道了,一定会为此感到懊恼。

我将车子的顶灯打开,扭过头低声叫在中的名字。他睡得很熟,车内的暖气将他的脸吹得红扑扑的,像圣诞夜的苹果。

在中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车窗外黑糊糊的夜色,像是在说梦话:“到了吗?礼物在哪里?”

“马上,再等等,我们下车了。”我为他穿好外套,又系上围巾,直到包的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暖和和的,这才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我们一同走进深沉的夜色当中,不远处传来大海澎湃的涛声,咸湿的海风犹如细雨一般飘洒在我们的脸上。在中没说话,他远眺着远方雾粉色的夜空,那里星光稀薄,空气中聚集着一股大雨将至的气息。

“我们有没有带伞?”在中问我。
我摇摇头,牵着他走在未经开发的沙滩上:“下雨了我们就回到车里。”
在中捏了捏我的手心:“如果是和你,淋雨也可以。”
尽管在中大了我两岁,可这一世的他总会只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顽皮的时刻,我笑着说:“不可以,会感冒的。傻瓜。”

在中不顾我的劝阻把鞋袜都脱掉,卷起裤脚飞快的朝大海的方向跑去,远处灯塔的光隐约闪烁,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就好像在中不是想要走近大海,而是要投奔整个海洋的怀抱,就像海的女儿当中的小美人鱼,终将会变成海洋上的泡沫一般。我提着他的鞋子在后面大声喊他的名字,并飞快跑着想要拉住他。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几声烟花的响声,几束亮光划过上空,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我不由驻足凝望,在中同样也停下脚步,张望着发出声响的方向。

原来在这片海岸不止有我们两个,远处聚集着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正在放烟火。他们一起点燃了一支最大的烟火,看着烟火腾空而起,窜出一道五彩的烟花,人群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叫喊,然后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他们在庆祝新年,节日的气氛一下变得浓重起来。

我看着这一幕,心脏突突地跳动,就好像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想是不是要爆发一场内战,就像罗马的建立者罗慕路斯和瑞莫斯之间的那场战争,就像马略和苏拉,或者说像凯撒和苏培之间的斗争。烟火的照应下,那些年轻人躁动的黑色身影,和他们的面孔变得狰狞。我不得不紧跑两步追上在中,我要紧紧的拉着他,不让他离开我身边半步,不然我好像就会失去他。

可在中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非常兴奋,他欣赏着这场免费的烟火表演,节日的气氛感染了他,他大声喊着“新年快乐”然后扭过头拥抱我。我不知道在中有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说真的,在鞭炮的震天响声和缤纷的烟花中,我看着那一道道烟花绚烂的升至难以触及的高空,然后变作火光、爆炸和烟尘,我感觉整个海滩变成了一座没有血光的战场,我们所在的地方和那群人站着的地方都是战壕,整个海面都在颤抖,真让人晕头转向,鞭炮声、烟花炸裂的声音、人群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天好像要塌下来一样,我开始颤抖起来。

所以我不得不提前了我的计划,我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将盒子打开举到在中面前。可能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凝重,在中也跟着平静下来。他眼睛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装着一枚钻戒的盒子,然后似笑非笑地问:“这是什么?”

“你的礼物。”我说。
“我知道。我是说这代表了什么?”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有太多话一下反而都说不出口。天知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一个男人举着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呈到另一个男人面前,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我想和他维持这样稳定的关系,甚至是更近一步,我想要一个正式的名号,我想做他的男朋友,甚至是他的丈夫,哪怕这种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不能见人的。但我疯狂地想。

我知道在中是懂我的,哪怕我还什么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但下一秒,我不好的预感演变成真实。他推开了我的手,海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他随意地将其挽至脑后,这样的动作让他显得十分潇洒。他说出的话也十分随意。

他看着漆黑的海面说道:“算了吧。”

“什么算了?”
在中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了一点自嘲的意味,他问我:“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想说脱口而出‘我喜欢你的全部’,可这样的话大概会让我显得那么没有诚意,所以我看着他酝酿词藻,我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不,应该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所以你哪里我都喜欢……”

还不等我说完,他突然背过身,厌烦地摆摆手。他好像在怨恨我打破了原有的欢乐的气氛,他低着头拿脚一下一下踢着那些细腻的砂子。我弯腰蹲下来,先将戒指盒子放在一旁,捧着他的脚轻轻拍落那些黏腻的砂子,又慢慢将鞋袜帮他穿上。我再抬起身子的时候看到他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慌乱地看着他,心头像被扎进了一根刺,一点一点往里推进,我尽量压抑着心情,慢慢地说:“你现在没有办法立刻接受我也没有关系,你收下这枚戒指好不好,至少是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点希望……让我能够坚持下去。”

“然后呢?”他仰头看我:“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变的,你不会永远都这么想。”

我不知道是什么会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提到永远,我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可这前前后后几十年以来,我对他的爱都没有变过。即便是变化,那也是往更加深刻的方向。

我想将那个盒子塞进他的手里,但他甩开我的手,突然大声问道:“你爱的真的是我吗?”

旁边的人群还在嬉闹,发出大声的欢笑声,只有我们这里一片寂静。我的大脑仿佛突然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一样,让我难以思考他这话里的真实含义。我呆了好一会儿,喃喃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就像终于说出了什么隐藏已久的话一样带着一股解脱后的畅快,他冷笑了一声,用那种仿佛我不认识的目光看着我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个瞬间我想过了一万种可能——难道在中是知道了什么?他知道了我已经活了两世,他知道了曾经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或者他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难以明说的隐情?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我很想就这么把他抱紧怀中,告诉他全部的事情。对,就是全部,包括我上一世时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不该远离他,我不该在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他当时全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够让我离开这个泥潭,从而过上更好的生活,哪怕那个生活当中不会再有他的存在。我还会告诉他我违背我的意愿娶了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又生下了智律,我想告诉他虽然我不爱智律的母亲,但我很爱女儿。我会跪在他面前向他忏悔我犯下的错误,直到取得他的原谅。我也会向他坦诚我对他的感情,跨越了两世的感情,我要告诉他我爱他。

如同被蛊惑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正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抬起眼睛,远处灯塔的光、烟火的碎片仿佛都坠落在他美丽的眼中,我被他赤诚的眼神灼伤了。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会告诉他真相。我不愿让他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事情和爱意生活下去,我要他能够自由自在的做他自己就够了。至于那些家族、生意上的事情,我都会解决的。

所以我只是尽量按耐着跳得飞快的心脏,稳住气息轻轻地说:“我不会变,我永远都不会变,请你相信我。”

他眼中的光倏地化作失望,他说:“我曾经也以为你是真的想做我的朋友,是真的不过是想和我玩一场接球的游戏。”

事情好像发展了一种我根本预料的方向。我想起母亲对我的评价,看着他问:“难道你也觉得我是为了钱?为了权利?所以才接近你?”

“我曾经这么想过。”在中坦诚地看着我:“但很快我就没有那么想了。”
“那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重要吗?重要的是事实是怎么样的。我以为至少你是我身边唯一真心对待我!”在中突然不耐烦的大叫道:“我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总有一天我会接过父亲的位置。你根本不懂,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朋友,之后也不会有,曾经会和我一起玩耍都是我父亲的保镖,他的手下,可他们总是出现一阵子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我那个时候太小了,允浩你懂吗?我那个时候不懂,我以为他们是不愿和我一起玩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们要不然是被抓了,要不都死了……”

我抓着他激动的身体,将他牢牢桎梏在我的手掌当中,冲他大声说道:“你不愿意做就不要做,我会替你去做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他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色,他看着我没再说话。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低声问他:“你是害怕我总有一天也会和他们一样,对吗?”

他闭上了眼,有泪水从那当中悄悄的滑落。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真实的心疼,我的身体疼痛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挖我的心脏。我将在中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可即便这样也不足以抵抗那种疼痛。他的身体那么单薄,他那么小,小到无论我怎么拥紧他,都感觉到他是那么的脆弱。一股莫大的懊悔涌上我的心头。我怎么会做的如此不好,我都活了两世,还是将一切都搞得如此混乱。这些年我只顾着家族生意上的事,我以为只要为他创造一个安心的环境就可以令他开心幸福起来,我以为只要我包揽了那些肮脏的事情,就可以让他置身事外,只用去学习、见识外面缤纷的世界。可原来即便从那么小开始,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从小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带入了自己的视角。这么多年以来,看着身边的人,他的朋友、玩伴,这些人随时有可能去杀人或者被杀,这些事好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不想去做,可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不得不去做。即便我出现了,看似我替代了他的位置,我愿意帮助他去做那些违背他意志的事情,可他的担心也从没有一刻结束。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他,我想我很难将他留在这个城区当中,同时又离它而去。我想把他从这个操蛋的世界拉出来,把我们破旧的生活撕裂,赋予我们新的生活,可我突然又很迷茫。最终我将戒指拿出来,握着他的手将其慢慢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在中没有再拒绝。

我说:“我会做到的,推进家族生意的合法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他看着那枚熠熠的钻戒在无名指上闪烁,语气抱歉地说道:“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
“如果有我能做的,我不会推卸我的责任。”他最终这么说道。

我们坐在沙滩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不说话,十指紧扣。

我感觉好像还有什么悬而未决,可这会儿我实在太累了,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但我想了想还是将我的疑虑问了出口,我问他他说的‘爱的真的是我吗’这是什么意思。

在中靠在我的肩头,双手环住我的肩膀,几乎是用撞的,凶巴巴吮吸着我凉意十足的唇瓣,把温热的舌尖探进来,好像要把我由内向外的加温、沸腾。我感到被他咬到的舌尖一痛,但我没有躲开,反而反客为主,我按着他更用力地掠夺、挞伐。我们接了一个黏糊糊的吻,直到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换气呼吸。

在中的整个唇瓣都肿起来,嘟嘟地撅着。

最后他低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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