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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离2017年度允在文推荐总榜】

【爱不离2018年度允在文推荐总榜】

楼主: meijiaxi

[现代都市] 泛滥月亮[超现实主义/猎奇/大概率BE]BY:行路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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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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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 13:47: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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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首尔以后的生活,依旧过得毫无新意。

但因为不想让即将面临考试的允浩再分出心神都花费在自己身上,所以即便再感到力不从心,金在中也一直努力调动起全身的精神来以应对。他每天都努力早起,甚至在允浩起床之前就准备好早餐,哪怕只是从便利店买来的面包和牛奶,但他还一定会随之奉赠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或是一个吻。每天在目送了允浩出门之后,他才会卸下力气再懒懒散散地躺回床上。

床上还残留着郑允浩身上还未消散的味道,不是香水味,金在中也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味道,淡淡的,很好闻,就像是被夏天的太阳晒过后暖暖的味道,又像是冬天冰川山河间清洌洌的自然香气。那是一种闻到就令他安心的味道。

他沉迷于这种味道,甚至于无法自拔。他经常会在晚上入睡前,郑允浩半躺在床上捧着书的时候,就像抱着妈妈的树袋熊那样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对方的身上,将鼻尖埋在郑允浩的胸膛之上,时不时会有鼻尖抽动的动作。只有这种时候,也就是郑允浩在他身边,并且只有他们两个时,他才会感到心安的做出如此举动,并且乐此不疲。这种动物一般的贪婪几乎到了让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地步。

但如果是郑允浩不在的时候,他的情况并没有变得比之前更好。就如同将所有不好的部分都掩藏在冰川之下,唯一露出的部分只是他比之前更善于隐藏和伪装。

一直到允浩参加集中考试的前夕,这中间总共发生了两件让金在中记忆颇深的事情。这两件事金在中都没有告诉过郑允浩。

一件是发生在十月的下半旬的时候,那几天首尔一直在下大雨,云层厚厚地笼罩着这座城市,将天光都遮得迷离。

那天,在目送了允浩出门之后,他破天荒地回到卧室,并不是继续睡觉而是在衣柜里寻找着适合出门的衣服。十月的天气不是应该还很热吗,怎么一眨眼就冷了下来,外面还下着雨,如果穿的很麻烦被淋湿了也会很麻烦。他的脑子里絮絮叨叨地净想一些无所谓的事情。衣柜里都是看一眼就兴冲冲买下的衣服,现在看来都很奇怪。流行怎么会那么快就过时了?这才没过多久啊。皱巴巴堆放的衣物将他从前生活里大手大脚又寒碜的购物史暴露无遗。但现在必须赶快挑出合适的衣服,最好不要那么惹人关注的,低调一些,但又要能显示出他的品味的那种最好。

最后挑来挑去,直到约定的时间迫近,不得不出门的时候,他才从衣柜当中穿上了一条最普通的黑色长裤,又拿了一件郑允浩的连帽衬衫穿在身上便出了门。

他和人有约。但具体要问对方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金在中是答不上来的。对于金在中来说,那人不过就只是一个贩售违禁品的药贩罢了。他卖些散装的尼布洛药片,一些墨司卡林和非洛滂,还有一种叫“马药”的玩意。这是个新玩意儿,学名叫什么金在中不清楚,但从名字推断,应该也是帮助人集中精力的一种东西。不过这都是好听点的说法,其实都不过是毒品的一种,只不过有些已经被完全禁止,有些还在慢慢归整成违禁药品的过程当中。

金在中并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复吸的一种,他并没有买过可卡因,也从不用注射,他只是向药贩子买过一些尼布洛药片,那完全是为了帮助集中精神用。算上今天的话,这才只是第二次而已。他需要这些东西,因为他想在郑允浩的面前维持着自己有活力的的那一面,他想展示自己富有魅力的那面。回到首尔的那天,他在车站前面的洗手间的镜子里照见自己的模样。真的,玻璃照出的自己简直就是某种长着修长四肢的昆虫。瘦得厉害,原本就连巴掌大都没有的脸更小了,显得五官反而是大得要挣脱出面庞上似的,有些吓人。是啊……吃不下东西,每天不是喝酒就只是吃些下酒的小菜,就连在允浩拉着他出门逼着他强吃下许多东西之后,他也会偷偷地吐掉。不知怎的,金在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好笑,就抽动肩膀笑起来。

“笑什么?”

长着刀疤脸,身材像熊一样的男人突然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问他。这就是今天和金在中有约的人,售卖违禁品的药贩子,大家都管他叫强哥。

自己笑了吗?

金在中默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没说话,只继续着刚刚的动作,掏出了钱夹子从里面摸出固定数目的钞票,递给了刀疤脸男。

刀疤脸男接过去,又再一次点清了数目,脸上这才露出喜笑颜开的神情,他用手指在嘴巴里沾了一下唾沫,将几张纸钞在手里来回摩挲着,最后才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由简易密封条包装的小塑料袋递给了金在中。金在中也打开看了一眼,虽然没有数过,但是根据以往和刀疤脸男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并不是一个会偷奸耍滑的人,因此他便也将那包东西直接塞进了裤子的口袋。

两个人本该就此分道扬镳,但此刻雨却突然又下紧了起来,金在中没有打伞,他原本想将衬衫上的帽子罩在头上便冒雨离去,但谁知刀疤脸男站在檐下,抬起头望着雨从数亿万千米以上的高空密密匝匝地落了下来,也许是突然而来的感叹,他用一种十分怀念的语气对着金在中说道:

“那是在美静的店子里,那时候多高兴啊。哎呀那时候大家一起喝着酒,连尼布洛也没有,但是就是觉得心里非常畅快,我们不是还一起看过马龙·白兰度的片子你还记得不?那时候可真幸福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像现在。”

“啊呀我也不懂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反正就是现在看到下雨又想起来当时的那副情形了。我们也是在美静的店里认识的是吧,那时候你多小啊,完全就是个孩子呢,当然现在我看你也觉得你是个小孩呢。”

金在中默然地听着男人突如其来的絮叨,他向来看不出别人的年龄,他觉得刀疤脸男看起来像二十岁,三十岁也有可能。他面上看不出波澜,但是脑海当中已经回想起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画面。

刀疤脸男接着说道:“你还小呢,不像我。我已经不小了,家里天天催我‘怎么还不结婚呀’‘得生个孩子才行呀’这样的话,但是说真的,像我这样,一个瘾君子,甚至还是靠卖药为生的,有什么资格娶老婆生孩子,那不是祸害别人么,更何况我还没玩够呢。”

男人好像终于找到了能够说话的对象,一说起来就开始没完没了的,金在中有点失去耐心,但偏偏一场雨将他的脚步困在原地,他只好接着听下去。

刀疤脸男又摸着挎包里他那些货,感叹道:

“这玩意儿真的……好的时候特别好,可是没了,想打又打不到,要吞药的时候,那真是难受得不得了。诶听说你之前不是戒了一阵子吗,美静还说在医院遇到了你,这怎么又开始了?”刀疤脸男虽然这么问,但他好像并没有真的想得到答案一样,又接着说:“你还年轻,该戒掉的时候就要戒掉吧,再找个好女人结婚,一辈子过得平平淡淡就行。别像美静似的,一辈子没遇上个好男人,生了个孩子到死才见了一面……哦不对,上次我见她的时候,她手腕上包扎着厚厚的绷带,缠得一圈又一圈的,我还以为她又叫什么男人给揍了,结果你知道吧,她自杀来着。”

刀疤脸男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同样浑浊的天空,声音落在金在中的耳朵里也好似变得浑浊起来,金在中的心随之狠狠跳了一下,“为什么?”他脱口而出,转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刀疤脸男有着刀疤的那半边侧脸。

“为什么自杀?唔唔,没有死成,所以应该叫自杀未遂。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想着要死。”刀疤脸男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废话,他已经自言自语了很久,直到现在还在接着说下去。“她甚至还拆开给我看了伤口,我一看就知道,那样根本就不行。包括手腕在内,人的身体啊可是拥有良好的运行机制,不会轻易就让人能够死掉的。要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起来,金在中的眼珠盯着他的动作。“把手紧按在墙上。”刀疤脸男假设面前有一堵空气墙,他把那胖乎乎的手腕伸出来,就像熊的爪子。“让皮肤紧绷后变得更薄,血管鼓胀。然后——嚓——的一下。不过真心想死的话,瞧——这里,耳朵下面,用剃刀就够了。这样就完了。嘿嘿,这都是经验之谈。”

金在中的视线从刀疤脸男的手腕移到了他同样胖乎乎的脖颈,又游移回那道布满了白色条状伤痕的手腕之上。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宛如一道道笔直的河道一般的伤痕,可是河道光秃秃的,不曾有水流经过。即便有,那水又要流向何方。

男人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道:“她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得了绝症,很是痛苦呢。上一次来找我就是为了买点能够缓解痛苦的东西,就是为了能够好好地和这辈子才第一次见到的女儿多相处几天吧。所以谁还敢说这些东西不好?看在我们曾经的交情上,我还都是用成本价卖给她哩,这么一想,我可真是做了善事一件哩!”

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

金在中没再搭腔,他心烦意乱,一口气嚼了三四片尼布洛。他没有问美静现在的住处。罩上帽衫,他毅然决然地踏进了迷蒙的雨中。

雨丝细密地打在脸上,金在中随手一抹,却是温热的泪水。

就像路过他生命里的许许多多的过客一样,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美静,这个免费为他刺上了“翅膀”的女人,技艺高超的女人。

也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已经和女儿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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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3 18:55: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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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了那个不幸消息那天以后,金在中回去后对郑允浩只字不提,但他整个人却又陷入到了一个不停打转的漩涡当中。和之前总是低沉消极或是在吞下药片后伪装出的兴奋高昂都不尽相同,他从一个极端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变得对任何事都开始抱着愤世嫉俗的心态,他的心情反复无常又阴晴不定,就连郑允浩在他身边时他都难以抚平心中不知哪带来的褶皱和凹痕。

他总是动不动就大发脾气,他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即便他的身边只有郑允浩一人,那他就极尽所能地怀疑郑允浩所带给他的一切。他简直没有一刻是安宁的,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随时随地准备竖起利爪来伤害身边唯一的人。他暴躁,易怒,那些原本辅助他而吞下的彩色药片更是为他的暴躁情绪添了一把柴,使得他的的怒火愈烧愈旺,一点小事就让他如惊弓之鸟般大发雷霆。

这天郑允浩晚上回家时,浴室的水声已经持续了五十分钟。潮湿的水汽从门缝里溢出来,在地砖上蜿蜒成透明的蛇。郑允浩伸手扣了扣磨砂玻璃,指尖立刻沾满冰凉的水珠。

“你还要洗多久?”他数着瓷砖缝隙里的霉斑,一边打开了浴室门。在十一月份已经十分寒冷的当下,浴室里迎面向他扑来的却是冰凉的水汽。“冷水会感冒的!”郑允浩一把将站在不断喷洒着冷水下的金在中拉了出来,不顾水花迸溅和金在中身上湿漉漉的水珠,罩上宽大的浴巾就将他拉入自己的怀中。

被郑允浩拉出浴室时,踉跄的脚步在地砖上拖出蜿蜒的水痕,藏帮的皮肤下浮着淡青色的血管。金在中一把挣开郑允浩的怀抱,将浴巾披在身上,湿漉漉的脚掌印出一连串狭窄的脚印。他抓起梳妆台上的烟盒,发现是空的,金属箔纸在指尖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怎么才回来!?”他用明显是埋怨的语气,声音十分尖利地冲着郑允浩质问道。冰凉的水雾扑在发红的眼尾。“你不是应该七点钟就下课的吗?现在都已经八点了!”

其实金在中内心里只是害怕一个人待着,他希望郑允浩能够一结束学校的事情就立刻赶回来陪着自己,他总是对于有那么多新鲜事的郑允浩感到很不满意,他天真地希望,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他和郑允浩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郑允浩站在客厅中央没说话,他身上的白色长袖衬衣上留下了明显被浸污的水痕,那沾湿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感觉非常不好,可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只是紧紧盯着金在中从脖颈一路向下的那些新鲜的掐痕。那些月牙形的红印子像一串歪斜的项链,和一些吻痕混在一起交错着。那是三天前金在中的心血来潮。他要求郑允浩在那种时候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他说有一种类型的人就会不断在这样的尝试中追寻新的快感。郑允浩自认不是那样的人,在床上,他甚至是个有些老套的男人,他没有那种倾向。但是面对着在中神情殷切的恳求,他就像着了魔一般,将双手扣在了那不堪一折的脖颈之上。

如此新奇的体验,好像激活了深埋在体内的暴力因子,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芽。阴影中在中的脸很快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腼腆地红了,他注意到他的双眸反倒是更加清澈如水,即便在黑暗中也如潋滟的波光。与此同时,郑允浩注意到,在男孩白净柔嫩的脸颊上奇怪却又十分好看地长着一颗小痣,他第一次觉得那颗痣的位置竟然长得如此恰到好处,他一边使劲,一边俯下身来,用舌尖舔吻着那颗痣所在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要融化了,他即将融化在金在中的身体当中,他们即将成为了一个人。

也许就是这时,他好像能理解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在中身上发生的种种情绪和异常行为。突然间,郑允浩感到了一股绝望的情绪。这种绝望,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的。

“说话啊!”金在中把捏变形的烟盒朝他扔了过来,他对着呆立在原地不动的郑允浩怒目而视。不知是不是先前早些时候吞下的药片在作祟,发尾的水珠正沿着重力下坠,在他的眼睛里割裂出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郑允浩,他们都用着同样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是在无声地问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金在中也说不上来自己的问题。他近日来总是噩梦缠身,他梦到了许久未见的美静,他想起在医院遇到她时的情形。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在医院遇到,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肯定是生病了才会去医院,这么简单的问题,金在中发觉自己竟然是第一次想到。那允浩呢?在他眼中,允浩一直都是聪明的孩子,这在他和美静第一次见面时就套出了那么多问题的答案就可见一斑。那允浩知不知道美静生病的事情?还是他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对自己隐瞒。还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互相约定这件事要守口如瓶。对于郑允浩和其他人之间也会有秘密这件事情,金在中只要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他就会心跳加速,火气上涌。他总是很像把手边的任何东西都砸出去,就像刚刚那个空烟盒一样,他想大喊大叫,尤其是在郑允浩总是紧闭着嘴巴缄默不语时。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回荡着他孤寂萧索并癫狂的声音,这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悲哀。等到一切都恢复平静之时,他曾经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允浩,可是一想到如果要告诉他,就要从头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从而要告诉允浩这中间还有一个药贩子的存在,所以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这件事就此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中。

“把头发擦干。”郑允浩展开烘暖的浴巾,“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再着凉了。”

金在中却突然笑起来。他扯开身上披的浴巾,刻意背过身去,将满身的绘刺一丝不挂的展示出来。那些漂亮又神秘的图案一个个的在空气里泛起了病态的粉。“好看吗?”金在中答非所问。他拉住郑允浩的手去触摸,最后那双微凉的手却贴在了他的心口处。“每次我发疯,你就用这副救世主的眼神看我……”

“胡说。我才没有。”郑允浩为根本就没有的事总是要这样辩白。

可金在中明显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逻辑,他刚想接着争辩,可一张口的声音碎在突如其来的吻里。金在中尝到铁锈的味道,不知道是郑允浩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还是自己的牙龈出了血。浴巾滑落在地,但是却没感到寒冷,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不知道何时变高了……

那天晚上的危机就这样被揭过,真正的问题,发生了在了第二天的早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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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6 14: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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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金在中竟然意外地发现允浩还在家中没有出门。隔着卧室虚掩的门,他听到了郑允浩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侧耳倾听了一阵,却听不到对方说话的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郑允浩正在和谁通话。就连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如同飘荡的棉絮似的听不清其具体代表的含义。

金在中的内心下意识就已经堆积起了不满的情绪,虽然很想立即跳下床去看一看郑允浩究竟在和谁通话,听一听内容又是什么,但是一想到要离开温暖的被窝走到冰冷的外面去,他心中的惰性就战胜了那点好奇心。

等到外面的一切声音都消失的时候,金在中这才抬高了声音冲着外面叫了一声郑允浩的名字。

很快,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郑允浩那张奕奕的面容出现在了门的后面。看得出,他昨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同时也睡了一个好觉。

再看金在中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男孩脸上带着些不太自然的潮红,因为少觉以及某人的恶趣味,明显哭过的眼睛虽然不似核桃般那样肿胀但明显看得出是肿了一些。浑身上下肌肉酸软,就好像是被几个壮汉联合起来暴揍过一顿似的,更别提还有某处难以言喻的地方更是感到酸痛难忍。他掀起还在泛红肿胀的眼皮瞅着门口的郑允浩,语气态度都十分不好地冲他说道:“你怎么还没有出门?”

他回来晚了会抱怨,而他没出门也成了金在中生气的理由。但金在中生起气来时的拿乔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守在家里的他的小妻子似的,所以郑允浩很自然地笑起来。

“现在就要走了。”

金在中整个人成虾米状缩在被窝里,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呜”的呼应,一张棉被下露出一张泛着潮红的面孔,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想起来什么,问道:“刚刚你在和谁打电话。”郑允浩明显看得出一怔,然后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那边生意的事情。”金在中一听便闭口不言了,因为他从不过问郑允浩那方面的事。

郑允浩看出他心情不好,便走过来,他坐在了床边,把一只手伸到了被子底下,摸到一把莹润的肌肤,掌心按在上面轻轻打着圈按摩。

谁知刚一摸上,金在中被摸到痒处,他不笑反怒,一脚就蹬在郑允浩的小腹上。郑允浩被蹬的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脸上又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他握住金在中的脚腕将其又塞回了被子里。虽然他始终不发一言,但不知道为什么,金在中看了反而更加生气了。那种笑容好像是在讽刺自己,就好像是在说: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呀,怎么又冲我发火呢?

这样对自己全然没有一点脾气的男人。

金在中便真的生起气来。他干脆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郑允浩,就连脸都埋了进去,用瓮声瓮气地嗓音不耐烦地冲着外面喊道:“你赶快走吧!不是都快要考试了!”

有那么一分钟,或许更短,也许只有三十秒,被子外面静悄悄的,金在中竖起耳朵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以为郑允浩已经走了,可他确实也没有听到郑允浩离开的脚步声。

……真的就这样就走了吗?

指甲在掌心掐出三个发白的月牙,金在中的心中无法抑制地微微难过了起来。厚重的被子盖过头顶,加上那股让他难过的气息几近让他无法喘得上气来。他想探出头来看看郑允浩究竟走了没有,谁知他刚刚从被子里像某种动物一般探出脑袋来,下一秒,就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抱了个满怀。

郑允浩凑到了金在中的脸旁,安抚似的吻了一下男孩红扑扑的脸蛋,嘴上说着笨拙又务实的情话:“等到这段时间过去,我就会空下很多时间的,到时候我就会每天都陪着你的。还有,今天晚上我可能会晚回来一点,你不要等我,早点睡觉。”

下意识还想继续生气,可金在中肯定是被这股迷人又安逸的气息给迷惑住了,虽然不知道连日以来总是会晚回家的郑允浩在忙些什么,但是现在却并不想问出这种破坏气氛的问题。他从胸腔里挤出喟叹的声音,郑允浩抱着他,就像是这世界上两个孤苦伶仃的小动物相互抱着取暖那样,他们之间是毫无隔阂的。金在中被软化了。

金在中不好意思说出像郑允浩说的那样黏糊糊的话,但是他也将手从被子里伸出了出来,环抱住那个看起来高高大大其实不过也只是个孩子似的大男孩,从胸腔的共振里,悄悄地发出“嗯”的一声。

……

虽然醒了,但是却并没有起床。

金在中无所事事地躺着看着窗外有一朵云飘过,这是近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天空好像焕然一新,一切都是新的,在这一整个崭新的天幕之下,金在中觉得就连这天幕下的自己、城市、远处的群山、飞鸟和天空本身都都变得崭新得透明起来。

敲门声就是在此刻响起。

金在中肯定是被郑允浩走之后却留下的这股安逸闲适的气氛给迷惑住了,他太掉以轻心了,以至于他就是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开了门。

防盗门开启的瞬间,走廊感应灯在潮湿的霉味中亮起。金在中扶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在金属门框上划出细不可闻的刺响。两个深蓝色身影立在声控灯惨白的光晕里,肩章上银星折射出冷光。

“金在中先生?”左侧微胖的警官翻开证件时,袖口露出一截泛黄的绷带,“有一件人员失踪案件,需要您的配合协助。”他说话时下颌微微扬起,目光精准地越过金在中的肩头,将玄关鞋柜上两只并排摆放的马克杯尽收眼底。

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金在中感到后颈的汗珠正顺着脊椎骨滑进衣领。这期间,从一开始就站在旁边的那位瘦高个警官突然开口问了金在中一个问题,但是金在中就跟没听到一样,他呆站在门口,就连一动都没有动过。

瘦高个警官又重复了一遍刚刚他提出的问题:“和你同住的郑允浩、郑允浩先生,您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些什么吗?”

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钢钉楔入太阳穴。金在中缓缓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三个月前的那个混乱的夜晚,从奎泰胸口脖颈喷溅出的温热液体似乎又漫上指尖。他们的问题是什么?是当下还是当时允浩在做些什么?在楼下的舞台旁边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可是,那然后呢?

“你们要找允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浮在玄关上方,像隔着某种遥远的异世界般遥远,更像是梦呓的声音。“你们找允浩做什么?不是找我?”

胖警官突然向前半步,鞋跟在地砖敲出清脆的响声。“金先生似乎很期待我们找你?”他用那双被胖乎乎的脸蛋挤出的快眯成一条缝似的却散发出十分锐利目光的眼睛将金在中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还是您觉得,我们有什么要找你的必要吗?”

金在中感觉膝盖突然一酸,如果不是手指紧紧地扣在门框上,他登时就要跪坐在地上。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可到底是站稳了。

“只是例行询问。”瘦警官突然打断同伴,他从左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记事本,翻开几页,他看着上面的内容清晰而准确地报出一个时间。

那就是案发的时间段。

“是这样的。我们在前些天接到了一例人员失踪的报案,申报失踪的人名叫姜奎泰,年龄为三十二岁,我们查到他是一个名叫玄洋社的黑社会成员之一,在他失踪前,郑允浩先生名下的一个产业和玄洋社的产业发生了一些商业上的纠纷,彼此之间有一些不愉快的竞争。现在有证言表明,这名姜先生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就是在郑允浩先生名下的一家叫做Ly的娱乐场中,同时,当晚在这家娱乐场的附近,发生了一起劣性黑帮枪击案件,想必您应该也在新闻上看到过了,现在我们警方正在调查这两起事件中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瘦高个警官说到这里,短暂的停顿下来,他十分细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孩脸上的神色,可惜,金在中的脸上全然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就好像刚刚那番话他跟没有听到脑子里似的。然后瘦警官接着说下去:

“所以针对以上情况,我们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所知道的,在以上几个时间点内,你是否清楚郑允浩先生的行踪,以及一些其他的情况,只要你了解的都可以。”

金在中突然想起那晚允浩异常发烫的掌心。他记起郑允浩曾在事发当下和事后都曾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可那中间大段空白的时间里,金在中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他能说些什么?警察又想要从自己这里了解些什么?在打开门的瞬间,他紧缩的心脏原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秘密曝光,警察一定是来逮捕自己的。可接下来的所有问话,统统都超出了金在中的预料之外。

完全不能理解的是,警方好像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自己,他们连自己和奎泰之间的关联性都没有问过,就像他们根本就连一丝一毫对于自己可能涉案的可能性都没有考虑过。

原来他们在怀疑的,竟然是郑允浩。

这是怎么回事?

……

“今日打扰了。”瘦警官合上公文包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像是对于金在中表现出来的惊慌和呆滞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所以在离去前,他又好心地补上了一句:“今日只是一个例行的了解情况的问话,我们并没有真的在怀疑您的朋友,准确来说,现阶段我们只是对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请您不用太放在心上。”

不用太放在心上。不用太放在心上。

那名警官的话还回荡的金在中的耳边。当他再抬起头时,只看见两名警官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

防盗门关上的刹那,心跳如擂鼓般完全躁动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就摸到了身上装着的行动电话。手指颤抖按下的数字1是拨给允浩的快速拨号按钮。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滴——滴——”几声电话接通前的电子音。

但那个声音无限制地延续了下去,对面始终没有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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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两名不速之客其中之一的那位瘦高个警官在离去前曾十分贴心地告诉了金在中——不用太放在心上——这样的话,但是,在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还是把金在中吓坏了。

等到那两名警官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立刻将防盗门啪的一声关上,然后又将门锁反锁,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就可以阻挡住外界的所有一切。

但这当然是自欺欺人,恐怕就连原本仅剩的那点心理作用都没有发挥到。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在离开了外界的目光之后,他反而愈加不能冷静下来。他吞下了至今为止为数最多的药片,感受着那些药片在自己的体内一点点发挥着它们强劲的效力。可是,依旧冷静不下来。

自己难道是在震惊吗?震惊于那件事情终有一日会有真相完全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还是震惊于警方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到他根本都还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做。

药瓶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金在中被吓得猛地瑟缩了一下。他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伸手去抓摆在茶几上的酒瓶,指尖触到玻璃璧时才发现酒瓶当中早已是空的了。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最新通话记录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三个红色未接标识,每个下面都标注着同一个名字:郑允浩。

未接电话每次都会跳转到语音留言信箱,金在中不是没有想过要留言给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将警察已经找上门的事情告诉他,但是只要想到这在将来可能会成为某种确定他有罪的罪证,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窗子外面不知何时夜幕已经低垂,原来在他的不安和惶恐之中,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被消磨殆尽。金在中不记得这中途有曾吃过东西,他感觉到胃里很空,但是却总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窗子下面有几个醉汉大声唱着从前的歌经过,金在中从地上爬起来扒着窗子往下面看去。太黑了,在这片空荡荡又无比荒凉的平民区,就连路灯都是一种奢求。

金在中退了回来,将窗子紧闭上,隔绝掉那些散发着干燥又腥臭的冷空气。被窗户隔绝在外的不止是醉汉的歌声,他环顾着这间原本很是简陋如今却初具温馨的房间,他知道郑允浩带给他的,不止是这些有形的东西。

听着那远去的不成调的歌声,金在中望着自己映在电视里的模模糊糊歪斜的身影,他逐渐感到自己沉进了一个深深的、无论怎么挣扎也浮不上来的梦里。电视里的自己和在他眼睛深处的郑允浩的身影重合起来,构成重叠影响的黑点,它们宛如无数遍布在树上蠕动的毛虫,在他的头脑里密密麻麻地四处乱爬。粗糙的黑点发出沙沙的响声,逐渐形成了没有规律形状的不安之形。金在中才发现鸡皮疙瘩已经密密地覆盖住了他的全身,映在发暗的屏幕上的浑浊的眼睛像熔化了一般歪斜着消散殆尽。你究竟是谁?他冲着这个自己嘀咕道。

“你究竟在怕什么?”

金在中无数次地这样拷问着自己。

但无论他如何询问自己,但是最终出现在脑海当中的都不是自己,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清醒,最后都变成了郑允浩的模样。在这个时刻他终于能够无比确信郑允浩对于自己非比寻常的意义,他感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流向他,就像是河上冰碎时期水快速的流动。但同时他又非常惊诧于自己的另一个发现,那就是:如果有一天,郑允浩选择不在和他一起,到了那一天,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发现自己会一辈子尾随在他身后,亦或者是用最残酷的方法也要将郑允浩留在他的身边。

他找来镜子,认认真真地盯着里面的人仔细看了那么一会儿。有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地照过镜子,所以一时之间竟然还产生了点不好意思的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突然很想看一看,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能够让郑允浩迷恋到这种地步。

但金在中看了很久,只觉得镜子里的人瘦的有些过于夸张了。皮肤因为极少照到太阳而呈现出一种不太自然的白,眼睛大的有些吓人,扇形的双眼皮不深也不浅,眼尾长长的拉出去一条,眼下有一颗不去注意就很容易忽视的小痣,近看的时候,才可能会觉得有一丝勾人。

其余的就是同他人没什么两样的鼻梁,红红的不薄不厚的柔软的嘴唇,在他看来这都不过是很平凡的五官。

郑允浩喜欢的,难道就只是他这副平凡又无趣的皮囊吗?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在自己贫瘠的思想中,究竟是否真的有灵魂这种东西的存在。

金在中紧张地对着镜子里的人微微笑了一下,他模仿着郑允浩经常对他露出的那种笑容,有些窝囊的笑容,这种笑容经常会发生在他对着郑允浩随意大发一通脾气之后。

但是郑允浩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郑允浩说话时的语气也永远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金在中经常会被他那副温柔却显得窝囊的模样堵得再也骂不出一个字来。金在中感觉到,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表现得窝囊的男人实则却拥有着就连自己都无法撼动的力量和执拗的那股劲儿。无论自己如何对他,对他说好听话还是骂他,对他热情还是冷淡,郑允浩都能如春风一般化解他的怨怼。

金在中曾经好奇地问他:你都没有尊严的吗?

郑允浩只会将他踢到很远的鞋子拾回来,半蹲在他身前,握住他冰凉的脚踝,仿佛他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白痴婴儿一样为他穿好鞋子。末了,他垂着眼眸语气中既没有愤怒也不会煽情到夸张地说:“只要是对你,我也可以不要尊严。”

镜子里的那个人随着金在中的动作而动作,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来。

为什么会这样?金在中不明白自己的身上究竟存在着什么是郑允浩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但他确实在郑允浩的身上找到了一种自己曾经一直在追求着的名为安宁的东西。

电子钟跳转到20:17分,玄关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金在中看着那道修长身影挟着寒气撞进暖光里,郑允浩在规整的制服外面穿了一件利落的黑色大衣,现在那大衣肩头沾染着霜汽久久还挥之不散。金在中眨眨眼睛,脑子里突然想起在数小时之前那名胖警官出示的证件,制服袖口蹭出的褶皱就像是某种不祥的印记。

“怎么坐在这里?”郑允浩摘手套的动作停顿半拍,皮革上的金属扣带发出清脆的刮擦声。他说话时喉结在立领毛衣里上下滑动,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

金在中用舌尖抵住上颚,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直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地仔细观察着这个男人。他观察着这个几乎为了自己而不顾一切的男人。身体里酒精和药物正在发挥效力,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现在清醒。

他突然不想问了。不想问郑允浩都做了什么,不想问他为什么始终没有接他的电话,更不想傻兮兮地去问他该怎么办是好。

见金在中始终望着自己不说话,郑允浩的拇指抚过他眼下的青影:“你脸色很差。不是说不要等我,早点去睡觉吗?”

指尖带着的凉意触碰到温热的脸颊皮肤,两人都是随之一颤。

郑允浩漆黑的眼睛倒映出男孩纯真却盛满欲望的模样,他那样乖,乖到在等待外出丈夫的归来。他忍不住连大衣都没有脱就将男孩摁在沙发的靠枕上狠狠吻了一会儿。

但是金在中今天意外地很快便将主导权夺了过来。他搂上那副年轻精壮的身体,撩开上衣的下摆,手很自然地就滑了下去。

两个人就在沙发上胡闹一通,直到金在中的身子渐渐向下滑去,房间里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浓稠而暧昧,郑允浩不禁难以忍耐地将头颅高高地扬起,呼吸间十分急促地伸手捉住了金在中想要再往下的身子,他不得不向他的小爱人开口求饶道:“别!宝宝,我不想你这么做。”

金在中感觉着郑允浩的手指摩挲上自己的嘴唇,虽然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但是在郑允浩那双深沉的眸子里面隐藏着的欲望又压抑又浓烈,就连他一张口说话的嗓音都是十分沙哑的。

他原本想摇头说没关系,但是想要完全的满足爱人的一切欲望的欲望完全占据了他,甚至都来不及说话,他如要游回大海的人鱼一般,一头深深地扎了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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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16:05:29 | 显示全部楼层
49.

金在中是被一阵胃痉挛的抽痛唤醒的。

睫毛黏连着粘稠的睡眠,视野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他一时之间分不清今天是昨天还是明天,因为每天的高度类似,前天和昨天亦或是还未到来的明天都逐渐显现出同一种模样来。阴翳的天光从窗帘缝隙刺进来,在大床另一边原本属于郑允浩的位置上划出一道苍白的空隙。他伸手去够自己枕头下的药瓶,铝箔板在掌心发出脆响——已经空了三天了。

厨房传来冷掉的泡菜汤气味。郑允浩总会在出门前将饭菜用保鲜膜裹好,但那些方方正正的塑料包裹此刻就像具被解剖的尸体摊在桌上。真难得即便今天是那么重要的考试日,郑允浩也会将饭菜都为自己一一备好这才出门。金在中用勺子戳破凝结的油脂,冰凉的汤汁顺着喉管滑落时,他忽然想起,那天溅在黑暗中墙壁上的血迹也是这样蜿蜒而下的。

他想尽量避免这样无端的想象,那对于自己和允浩现在的生活来说起不到一丝一毫正向积极的作用。他只是机械地吞咽,嘴边溢出一些粘稠物,一直流到下巴,最后滴落在领口。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强烈的酸气刺激着他的舌头,继而扩散到了整个大脑。当他把手指伸进口中,想要刺激它抠出塞在喉咙深处的肉块时,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郑允浩的样子。他默默将手指在水龙头下面冲刷了很久,又漱了几次口,最终他无事可做,突发奇想地出了门。

他不得不一直去想象着现在的允浩在做些什么,金在中数着人行道砖缝往前走,地面上还残存着未融化的积雪。雪是前天下的,是今年的初雪,两个人一起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飘散的雪粒很快就像给大地盖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被。郑允浩和他五指紧扣,说一起看过初雪的恋人将会永远在一起。

脑子里想着允浩的事情,脚步竟然在不知觉中将他带来了那间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就是那间他和允浩一起就读过的高中的学校。

看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重叠起来的建筑的模样,那些曾经觉得那样深刻被印刻在脑海当中的痛苦回忆,竟然在此刻的回忆当中都显得如此遥远。

从被学校开除的那天起,自己的人生就好像永远停在了那里,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前进。可是看着这好像永恒不变的建筑和永恒在更新着的一茬又一茬的新鲜的学生们,那种只有自己被留下来的感觉变更加明显了。

他的人生,就算是耗费笔墨来描述都会觉得是没什么可讲的程度,他的经历不具备任何可以参照借鉴的资本,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可悲又无药可救的人。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却看不见任何前途和希望,即便身上背负着名为“天使之翼”的东西,但是却没有任何可以飞翔的可能性,他的人生是除了郑允浩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评价为“已经垮掉”的人生。

也许是感到他的存在似乎和眼前这片温暖又正常的风景格格不入似的,金在中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双手抱头隔开一切,就连郑允浩都抛弃的想跳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黑暗中去。

他脚步踉跄地往后倒退,等他不得不停住脚步扶住竖立在面前的墙体以稳住脚步时,他看到派出所红蓝警灯在暮色中旋转,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对面的玻璃门上映出自己瞳孔涣散,嘴唇被咬出血痕。

“先生需要帮助吗?”年轻巡警从值班室探出头。

喉咙突然被无形的手扼住。那些曾在幻想中陈述了数百遍的证词突然一下子就从他的大脑记忆中被删除。金在中张开嘴,却尝到喉间翻涌的铁锈味。

也许就是在这一瞬间金在中明白他做不到,他的意志力办不到。他无法抛下他生命中唯一拥有的郑允浩毅然决然地投身到光明里。他想说服自己实际一点,但实际却是,他办不到。

如果不和郑允浩一起的话,他什么都办不到。

“在中!”

手腕传来灼痛。郑允浩的指节几乎要嵌进他的腕骨,黑色大衣裹挟着室外的寒气扑面而来。巷子里的路灯突然亮起,他们在明暗交接处拉扯,影子在撞墙上交叠成畸形的怪物。

“抱歉,我弟弟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郑允浩快速向那名年轻的巡警出言道歉,拉开他的速度快到金在中只瞥见那年轻的面容上露出的一抹惊诧之色,快到金在中根本来不及像这位陌生人申诉自己才是哥哥的这一事实。

等到浴室镜面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时,金在中终于看清了郑允浩眼睛里布满的血丝。花洒喷出的热水冲刷两人交缠的手指,郑允浩将他过长的发丝用手指全部梳到脑后,他盯着他的眼睛,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你答应过我的。”热水顺着郑允浩颤抖的睫毛滴落,金在中突然感受到了更为灼热的部分,原来是郑允浩哭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们也该是一起的。”

“允浩……”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自己,“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他想起那个胖警官的目光刻意落在那明显是一对的马克杯上的眼神,他想起那个瘦高个警官看向他时在表达友善的目光中刻意撇除那些龃龉的部分,他想说他们是逃不掉的,他想说只要自己去投案自首,郑允浩就一定能安全的置身事外了。

可由化学物品构成的分子剥夺了他大脑组织语言的构造的一部分,他无法将那些话转化为郑允浩能够听懂、能够接受的人类的语言的一部分讲给他听,他感觉自己的内部好像在进行一种复杂的运动,宛如一个正在分裂的变形虫。

可惜郑允浩并没有很快理解到他的含义,未尽的话语被暴烈的吻戒截断。郑允浩将他裹紧浴巾带出了浴室,他不断用干燥的毛巾揉搓着他的发丝。

“不要害怕,什么都不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快要好了。在中,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噩梦都是会醒的。”

“在中,你在听吗?”

金在中“啊啊”地应着,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停在热而干燥的舌头上,根本不是自己发出的。不像自己的声音感觉使他不安起来,他害怕说话。郑允浩很快就发现了他异常的地方。他紧紧捏着金在中瘦削的脸颊,他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他不得不去金在中平时藏药的地方确认。

空落落的铝箔板和一支已经使用过的废弃针头。

就那样毫不掩饰地散落在门后的地板上。

郑允浩再次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怒容是前所未有的。他将已经空掉的铝箔板和带着已经使用过的针头的针管丢在了金在中的面前。他大声地斥责着金在中的所作所为,他以为他会改好,他甚至给了他全部的信任,他说他只希望金在中能够乖乖的,他将会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但是金在中居然想要去自首,甚至他还在吸毒。两件事情纠缠在一块儿,郑允浩甚至不知道是哪一件更让他感到生气和愤怒。

郑允浩究竟在说什么呀?

进入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正常,也许就是从那件毁掉他的一切的那件事的发生,一切都不会再回到所谓正常的模样。郑允浩夸张地站在他面前大吼大叫,他从没见过郑允浩脸上有着那么丰富的表情,甚至他的动作看起来都很像在进行一种舞蹈。

厨房里郑允浩不知何时烧的水开了,玻璃壶中的液体鼓着泡沸腾起来,壶嘴发出尖锐的长啸,那声音刺激着金在中的耳朵鼓膜,让他感到异常地难以忍受。但是金在中却看起来毫无知觉,那种变成偶人的感觉再一次在身体里降临,他在这间房子里和郑允浩,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及永远都不会停止的烧水壶的气鸣声,就这样他们一起度过了一辈子的时间。

“咱们该怎么办?”金在中不知道自己是在问郑允浩还是问他自己。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弄脏衣服却即将回家面对母亲时那样小男孩般的神情。

“拜托你相信我……”郑允浩的声音就像是从天际传来,带着一种痛苦和不安的控诉,“我以我的信仰对你发誓,我发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这样对你,也别这样对我在中。求你了。”

金在中接过郑允浩递过来的盛满热水的杯子,杯壁是滚烫的,他只是一接触到就立刻脱了手,灼热的水溅在脚面时他几乎毫无知觉,玻璃在他们的面前碎裂成好几大块。

郑允浩急急忙忙拿毛巾去捂金在中被烫伤的脚面,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感觉,有什么在他的体内完全攫住了他,他感受不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证据。太阳、月亮,一起看过的初雪,看到初雪时郑允浩对他许下的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诺言,是谁的一辈子。

“在中!在中你怎么了!”

郑允浩的身体看上去也好像被自己同化了,剥开表面那层柔软的皮,地下或许就能看见闪闪发光的合金。

“我、我……”金在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一动,脚背玻璃割破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飘上来,紧接着郑允浩的脸在视线里放大了数倍。

“坚持一下,我现在就打急救电话。”郑允浩丢下这混乱的一切跑开了,电话应该是放在一进门的玄关的入口。杯子在地上摔破了,地毯冒出热气吸进液体,足趾间的液体温热而粘稠。

金在中抓住沙发,迈开脚想要让自己站起来,他想走到门边,想阻止郑允浩的动作,他想说自己没事的。但太阳穴热得厉害,他也晕眩得厉害,房子在旋转,想要倒下来。世界都要颠倒下来。

郑允浩,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视野里的一切变成了那晚在混乱中看到的一切。红花纹的沙发,灰色的墙,五彩斑斓的不断变幻的射灯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形如鬼魅,在扭曲的光线中摇曳闪烁的光球。球在旋转,眼睛也在飞速旋转。眼睛被灼烧,一闭上就会浮现出好几张笑着的脸,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郑允浩站在玄关打电话的身影也变得颠倒起来,他感到自己口干的要命,可刚刚那被递过来的水都被自己打碎了,要烧起来,窗外又开始飘起白色的雪花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些在窗子外面飘荡的雪花犹如一个个长着翅膀的白色的鸟,鸟,鸟现在正在外面飞。

“允浩,你看到了吗?”金在中抬起手指向窗户,外面是一览无余的黑色的夜空,什么都没有。“鸟在飞,鸟没有感受到我,我却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

“在中你再撑一会,我给你穿衣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允浩你不要骗我,我知道,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离鸟最近的地方,你看到我了吗?我也有翅膀可以飞。”

“我知道,我老早就知道。”郑允浩嘴上大概在说着应付性的话语,他奔去屋子里去拿保暖性的衣服。

“允浩,你看鸟,看我,看我。”

允浩真的看得到那些白色的鸟儿了吗?也许那不是鸟,是真正的天使也说不定。或许允浩是看不到的。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金在中用力地推开了窗户。夜晚的城市横卧在窗下。

金在中指着一片虚空想叫郑允浩来看,可是强行灌入的冷风吹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突然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风来了,鸟都飞走了。电灯在飞快地旋转,鸟在远去,它正在窗户外快速地离着他们远去。什么地方都没有允浩的身影。白色的鸟消失了,巨大的黑鸟朝着他飞来,他也学会了飞翔。金在中拾起地毯上的玻璃碎片,握紧它,刺向了颤抖的手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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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预警想打在前面,但是一想前面都过来了这还需要啥预警啊!hh~
下章完结章。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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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章:

郑允浩推开落地窗时,沾着露水的矢车菊正巧落在那本自己从小读到大的圣经烫金的“约翰福音”字样上。金在中蜷缩在藤椅里打盹,午后祈祷用的玫瑰念珠从指尖滑落,在木地板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这两年他总是用这个姿势梦见那场救护车的急鸣声,在那些足以让人失去理智的化学物品的加持下,当夜风急速刮过耳边所产生的气涡几乎就要将他吞没时,这是噩梦最后的片段,最终打破一切的总是黑暗中出现的郑允浩的面孔。

这次也不例外。

“早安。”金在中迷迷糊糊去够桌上的马克杯,郑允浩抢先往他手里塞了温热的蜂蜜牛奶。这里是隶属于地中海气候,当地的美食涵盖了各种新鲜食材,新鲜甜美的蜂蜜更是其中之一。他们租住的这栋和大多数当地建筑类似的二层蓝白小楼里也总是瞟着蜂蜡和旧经卷的气息,还沾着首尔新罗饭店标志性的金箔标志,里面呈放着的是由首尔大厨制作出的韩国传统糕点。

“你睡迷糊了,我们刚刚才吃完午饭。”郑允浩纠正着金在中的话,紧接着他坐在了小桌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他低头啜了一口咖啡,眼睛也留心观察着身边人的动静。

只见金在中双手环着马克杯眸子低垂,蜂蜜和牛奶的香气混在一起,只是在鼻尖闻着,就足以起到让人凝神静气的效果。

但他的确像是在为什么事焦思苦虑的模样。

郑允浩忍着一直没吭声,他知道金在中总是忍不住会向他吐露的。

果不其然,教堂的钟声荡过六个街区传来,金在中明显表现出有些紧张和窘促的模样。他将马克杯推到桌子的正中央,带着一种神经兮兮的口吻对郑允浩问道:“你有没有觉得……”

“嗯?”郑允浩又低头啜饮,看见金在中一脸紧张的样子,他也不由得把咖啡放了下来,双手环在膝头,表示出自己在认真聆听的样子。

金在中用手指戳了戳郑允浩穿着半袖露在外面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这里的夏季总是漫长,金在中觉得自己一年当中总是都在防晒,而郑允浩则完全相反,所以才拥有了如今一身小麦的肤色。

“我每周要去一次礼拜你知道的,我还在为他们的绘制墙壁,做一些装饰。”

“嗯。上个月我们能吃上那么多新鲜蔬菜多亏你挣的这份外快。”郑允浩朝他认真的眨了眨眼睛。

“不是说这个了……我在教堂有几个女士朋友,苏西太太、菲比还有卡琳娜,她们为人很好,经常还会教我一些希伯来语什么的。她们还经常在家举办舞会,上次就邀请我们去了你还记得不?就是上次我在家自己鼓捣着腌萝卜泡菜,你还说我腌得太酸了那次……”

面对金在中冗长又没有任何新的信息量的开场白,郑允浩总是耐着性子表现出极其耐心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丧失晚上进入房间睡觉的资格。

经过漫长的开场白,金在中终于开始切入正题。

“但是最近,我总觉得她们对我们的事情……怎么说?就是总觉得怪怪的,你能了解吗?”

“我们的事情?”郑允浩板起一种故作正经的面孔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等着金在中将话挑明。“我们什么事?”

“啊呀!就是我们啊,我们是一对儿……啊xi!”等到郑允浩终于捕捉到郑允浩表面正经的面孔下藏着一抹促狭的笑容之后,他果然恼羞成怒地从一张藤椅扑到另一张上,他气得把郑允浩压在身下咬他,但是很快就又被郑允浩压了回来。

两个人就在狭窄得不行的椅子上厮打了半天,藤椅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午后的气温很高,很快两个人就折腾得浑身都是汗,幼稚得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肆意地玩了一会,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在中发现自己竟然被郑允浩抱在了怀里。他也安静下来,将侧脸紧贴在汗津的宽阔胸膛上,真切感受着郑允浩肌肤滚烫的温度和强有力的心跳声。

“然后呢。”郑允浩催促着他,“不闹了,你快说。”

金在中还想别扭一下,但是实在是耐不住心底里的疑问,这才又慢慢地开了口。

“其实就是,自从上次我们两个一起参加了苏西太太在家举办的舞会之后,哎呀肯定是你当时喝了点酒就要拉着我一起跳舞,被大家都看到了,她们现在肯定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知道就知道吧。”郑允浩的口气不以为意,“反正我们是持证上岗,如果她们怀疑的话就拿我们的结婚证书给她们看就是了。”

金在中看郑允浩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显得更加急躁起来。他双手撑在郑允浩的胸膛上直立起上半身,以严肃的神情面对着他,说到:“她们才不是想看我们的结婚证书呢!我看,那群女人们,”他已经开始不叫太太们,改称为“女人们”。“那群女人们根本就是想看我们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样子,她们还想知道我们关起门来是什么样子呢!”

原来是这样。郑允浩终于明白过来的哈哈大笑。

反倒是金在中这时才露出了迷茫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啊?”金在中瘪着嘴巴眼神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爱人,“她们不都是上帝最虔诚的信徒吗?为什么会这样?按照圣经上书写的教义,我以为人人都会谴责我们。她们不是应该谴责我们?明明在上帝眼里同性恋根本就是罪大恶极。”

“你希望她们那么做?”

“当然不是!”金在中从郑允浩身上跳下来,又坐回了自己之前的那张椅子上,他抱着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寄来的糕点慢慢地吃了一口,这才说道:“我只是有很多不能明白的。”

郑允浩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对方。

他当然了解这些情况。

自从两年前在金在中身上差点发生的那件不可挽回的意外之后,这更加加剧了他要带着金在中离开韩国的决心。反正一早他就欺骗了在中说什么会考取大学之类的谎言,那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地忙于为金在中整理身份的事情当中。

对于没有能和金在中提前商量他终究是心里有愧,但是没想到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金在中竟然如同随着他们的搬入一同移植过来的矢车菊那样,愈加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在这里,一个无人认识他们更无从得知他们有何过往的小镇上,金在中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并从郑允浩随身携带的那本黑色封皮烫金字样的《圣经》当中找到了新的信仰。

他开始信教,并且一开始用他那磕磕绊绊的英语去参加教会,但第一次他就几乎是哭着回来,他向郑允浩抱怨到这里的人说的根本就是鸟语啊鸟语!虽然他的确是哭了那么一次,但是居然又很快抱着极大的信心参加了希腊语的培训班,到现在能够和人流利的交谈已不成问题,反倒是很多时候郑允浩出门在外都需要金在中来帮他翻译。

金在中总是不得要领,郑允浩就用自己从家族那里唯一继承来的那本圣经,一点一点给他讲里面的故事。

金在中也总是提问,他像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小学生一样总是有着问不完的“为什么”,可更多时候就连郑允浩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郑允浩来说,恐怕就是因为他对于上帝和上帝所传授的福音产生了诸多疑问,所以他才始终不受任何影响的这样问心无愧的活着。而金在中则恰恰相反,正是他在这种信仰当中找到了能够自我救赎的方法,所以才能达到了如今的平和。

回过神来时,金在中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澄净,他的面庞看起来比从前稍显圆润,但白皙依旧。

“可能……”郑允浩摸索着自己的思绪开口,“可能上帝离我们太远,但邻居又离我们太近?”

他讲了个冷笑话,说罢他摸摸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加了一句:“我感觉你最近真的有点神经兮兮的,你好像上了年纪的阿嬷。”

金在中白了他一眼,也毫不留情地反击道:“是嘛?我是像你阿嬷,总不像某些人已经这么大了就连每周的礼拜都像逃课一样翘掉呢。总是动不动因为什么不想去啦、懒得去啦,甚至因为什么想在家看球赛所以就把做礼拜这么神圣的事情给翘掉!”

金在中露出了少有的严肃表情,虽然语气称不上是熟络,但多少有点像是高中时他们那位古板的教导主任。

郑允浩意外品尝到就连高中时都没被老师单独拎出来教训过的挨批评的感觉。

“你该吃药了。”郑允浩突兀地起身,转了一圈他却并未回到房间拿药,却是又回到厨房将剩余的咖啡重新加热,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就从厨房的小窗里飘散了出来。

金在中就躺在藤椅上从小窗往里望着郑允浩,不一会儿,在吱扭转动的风扇吹拂的热风当中,阳光一点点稀释着它的威力,他久违地睡了一个安心的午觉。





文昇是在深夜抵达大洋海岸的另一边,走出机场的时候只有同他相似的神情倦怠的旅客们和他擦肩而过,掏出手机恢复信号时,空落落的信箱里只孤零零躺着一条来自郑允浩二十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你来的时间太晚了,在中晚上人守着,第二天请直接来家里见。

一则看似客气实则非常不客气的消息跃入文昇的眼帘。

没想到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来见他,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应,文昇差点没有掉头就回到机场,但一想到要紧接着再坐二十多个小时,他就已经开始觉得某处隐隐作痛。

第二天是个难得太阳不大的好天气,拉开窗帘远远望去,天空中铺满一层薄薄的云,薄的又可以透出阳光,像一张遮掩着整个世界的巨大面纱,轻轻柔柔的。

文昇的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划出的辙痕停留在进门处的玄关,他人却在这幢二层小楼里跑上跑下,四处参观,除了两人的卧房在他堂哥郑允浩的阻挠下只匆匆瞥了一眼。

郑允浩坐回客厅落地窗前其中一个藤椅上,他神色倦怠,眼下泛着微青,倒是唇边和下巴上冒出的胡子的青茬剃的干干净净,让人仿佛还能闻见须后水清新的气味。

文昇的目光狎昵地落在郑允浩端起咖啡杯的右手的虎口上,只见在纤薄而宽大的手掌边缘,十分清晰地留有一个新鲜的齿印伤痕。

“看来哥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郑允浩下意识收回那促狭目光下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怆然。

“你怎么突然说要跑来?”郑允浩脸色沉静地将话题引回正题。面对文昇时他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一股面对小辈时才有的威仪,和对着金在中时总是遑遑不知所措的模样有着强烈的反差对比。

他只是一抬眼,文昇不觉后脖颈便绷紧了,但是他到底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和郑允浩来得熟,肩膀上扛着脑袋一昂头,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想你了不行?!”

郑允浩的脸色也不禁缓和了下来。

“真的不是因为他们又想出什么招数,又或者是逼迫你什么了?”

见郑允浩轻易就戳破了他一半的谎言,并直指他的痛点,文昇原本架着的肩膀不由得垮下来了一半。

“得亏你想的到,爷爷留下的那种搞笑一般的遗嘱,居然说要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你一个人,但你居然就把家族产业一分分成好几份,各家只有名义上的控股权,就像每年从信托基金里只能固定领到多少的金额,却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操控它们,又制定了只有隔代才允许继承的规则。这就是你想出的好办法。某种意义上也算达到了解决遗产无法均分各家又矛盾重重的纠纷。”

郑允浩笑着看他,无意识地始终在转动无名指上的素圈。

“结果就因为你想出来的这个‘好办法’,我爸妈天天在我屁股后面逼我学那些我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允浩哥,你是解放了,你是自由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简直都要被我爸妈逼疯了!要我说像你这样每年领到信托里的固定额度不好吗?非要争什么!”文昇说着突然倾身向前,“当年你要是答应联姻,现在家族产业全部都是你的。”

玻璃门开合带响铜铃,预示着有人正打开了一楼的大门。郑允浩回头用眼神制止了文昇接下来的话,同他一起走到玄关处站定等待。

金在中抱着社区大学所用的书本一进门,就看到难得郑允浩站在门边迎接他,还没等他开口,眼神在下一秒瞥见一个年轻男孩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庞。

金在中的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抖着嘴唇:“你、是在Ly时那个……”

虽然那只是张在无数拥挤的面孔中的一瞥,但当时郑允浩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以及一同洋溢着欢笑的脸孔,至今都还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

但在那之后的之后,紧接着就发生了那件令他整个人生都发生改变的事情,他和郑允浩之间便再也没有讨论过有关于过去的所有事情,所以就连这个曾经让他产生了误会的男孩的身份,也就无从谈起。

金在中毫不掩饰自己惊愕的目光,他掉回头去看郑允浩的脸,却只看见他无奈的耸肩,还不等他开口,男孩便露出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向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来:“在中哥,初次见面,你好呀,我叫文昇,郑文昇。啊对了!我是允浩哥的弟弟,准确来讲,我是他的堂弟。”

郑……文昇?

郑允浩的……堂弟?

“啊……我、你好。”金在中机械般同样伸出自己的右手来,触上了文昇过分热情的温度。

这幢平日里总是安静的房子里意外响起的笑声惊飞了窗沿停靠的鸽子,趁着在中在厨房研究如何将苹果切成兔子形状时,文昇扭头神色紧张地抓住了郑允浩的袖口,一大串未经思考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两年前爷爷开玩笑似的将所有的遗产继承权都给了你,哥,只要答应和政界有权势的家族联姻,就能拥有一大笔的财产,至少会过得比在这里强。你现在一年才只能从信托里拿到一点点钱,你……”

郑允浩不动声色地从文昇攥紧的手指中抽回自己的衣袖。虽然话是对着自己的堂弟说的,但他的目光始终留意着从厨房传来的动静。

他像一只观察局并势蓄势待发的猫。

然后文昇就看见,在听到了自己那番话之后的“猫咪”竖起浑身的毛,就连胡须也倒立了,“猫咪”的眼睛微微眯起,从眼中射出精光将面前的“猎物”,也就是自己紧紧锁定,然后用半威胁的口吻说道:“你的这番话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还要对在中讲。”

文昇下意识就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但他好像还有什么顾忌似的,他张了张嘴,“后悔”两个字发出了轻微颤抖的声音。

“我不希望在中再想起有关以前的任何事情,所以这次就连你来,我都犹豫了很久。”

郑允浩打断了文昇的话,他的眼睛落在了正弯着腰低下头认真研究的那人的背影上。

好像确定了危险解除,他卸下防备,如一只老猫松散了下来。

但他身上始终带着一种无法剥离的上位者的特质,虽然他情绪克制,可说出的话让文昇久久不能忘怀。

郑允浩看着第三人的眼睛,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语气平淡:“我希望你这次回去之后能够好好完成你的学业,如果能完成伯父他们对你的期望顺利继承家族的产业更好,如果你们这群人当中非要有一个要上去的话,那我也希望会是你。”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他浅浅地笑开了,眼神中透露出无可比拟的坚定来:“也不用担心我和在中。我们约定会永远在一起……哪怕死后,我们也是要一同下到地狱去的。”





这天夜里郑允浩冲了澡,等他上床的时候金在中已经关灯趴在枕头上睡着了。他摸黑上了床,无声地在另一侧躺了下来。

有点像躺进了一个永远不会流动的河流。

自己并没有因时间和空间的流动和改变而产生改变。

夏夜闷热又潮湿的空气顺着窗户开着的小缝溜了进来,郑允浩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一点一滴地爬满自己全身,他又回到了和金在中初识的那个夏天。

他算是开窍很晚的那个类型。

但是却在第一次看见金在中时就在脑子里不知怎么,就下定了决心。少年的爱欲一边是惊慌地克制,一边却是无尽的绮丽的幻想。在那个那么漫长又燥热的夏天里,在那个空气闷得好像要从每个毛孔都挤出水分的黑夜,他不止一次在脑中幻想过、在梦中窥见无数种和在中亲昵的姿势,然后在每个清晨起床时,又会对在中和自己都产生强烈且汹涌的羞耻。

他于是愈发无法坦率地面对那双看向自己时也带着好奇的双眼。

他想,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擅长此道,他有着坦率的不会觉得自己可耻的心,和游刃有余的手腕,那是不是就和能在中之间少了那么一点曲折?

……

他好久没有去回想从前的事了,如今就躺在身侧触手可及的温柔的躯壳,如一种什么动物一般温存地存在于自己的身边……只是这样在脑中幻想着,他就觉得自己仿佛又产生了某种可耻的感觉。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会觉得自己有点可耻。

很可笑的,就连对处理尸体都不会有负罪感的自己,竟然在面对男孩纯洁的酮体产生反应时,还会有那种仿佛做错事一般无措的羞耻心理。

只是这种羞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束的。

果不其然,在好不容易安睡的后半夜身侧突然响起男孩剧烈的呛咳,还伴随着痛苦的呼喊和呻吟。

郑允浩几乎同时睁开了双眼,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床头的第二个抽屉里熟练地摸出一瓶没有封皮的白色药瓶,里面滚出白色椭圆状的药片。

金在中感到自己的影子飘过镜面,越过正在玄关打电话交急救车的郑允浩吗,穿过阳台生锈的合金窗户。夜风灌满了他的衣襟,他才发现一睁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郑允浩的面庞。

坠落比想象中更加柔软。

四下寂静,黑暗中只有窗子错开的小缝中露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其余只剩下他们两个激烈的喘息声交错在一块儿,不分彼此。

郑允浩盛满了泪光的眼睛简直亮得吓人。

金在中撇过头,看见了白色药瓶散落在一旁,还有备用的针管也随之放在一起。他这才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晨光爬上窗台,金在中的眼睛才看清郑允浩右手虎口上有四个带血丝的牙印——那是在自己昨夜发病被强制催吐时留给郑允浩的。

他的手下意识盖住了伤痕所在的位置,就好像这么做了就能将从心底里涌上的悲伤遮掩起来,当作什么都不存在。

但是他的丈夫好像对次毫无察觉。睁开眼睛的瞬间,在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就在身边的同时,原本懵懂没有聚焦的眼睛倏地漾起一种纯挚的笑意来,明显少眠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红血丝,但看起来依旧透彻美丽如少年,尤其是在每日早晨醒过来面对新的一天的开始时,每次都是这双眼睛带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勇气。

金在中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将头深深埋进郑允浩的颈窝里,呜呜哝哝最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郑允浩好像没有听到,又好像只是装出没有听到的样子,但他伸出长长的手臂就像环住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将金在中环在了自己的怀抱当中。

久久地、久久地,两个人谁都没有移动的,将这个拥抱无限期地延续了下去。

end.
泛滥月亮 上卷 结束啦
结局是在一起?还是双死?但总之在我心里这就是HE,就算双死也是一种HE。
其实自从上次《家庭教师》结束之后就决定再也不想写开放式结局了,但是这次其实是硬生生把结局从BE改到了这里,原本大纲的结局就只停在上一章,算是用我不怎么严谨的逻辑扭转变成现在这个其实也并不怎么满意的样子。
(我再也不写OE了……我写的也非常痛苦)
最近突然思绪很乱,不知道是不是找不到初心了,下卷二十七岁小郑和小金的故事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也可能会快就会搬上来和大家见面的。
感谢所有可以看到我的小朋友们 '͜'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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