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3
纤长的手指在泛着荧光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如墨的眼睛里倒映出男孩神采飞扬的笑脸。
郑允浩握着手机，默默地翻着手机里的照片。忽然间，一个视频蓦地撞入他的眼帘，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轻轻按下了播放键。很快，爽朗清脆的笑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去！我在洗澡啊！快别拍了！”
视频里的男孩哭笑不得地朝镜头的方向扔来一瓶洗面奶，镜头晃动了几下后，再次准确地捕捉到男孩的身影。
“擦！还拍？！”
“这般好光景，自然要记录下来留作私藏。”男人带笑的声音响起，“假如哪天你突然不要我了，我也好拿它去卖个好价钱，权当补偿。”
“补偿你妹！”
男孩笑骂着扑向镜头，镜头剧烈地晃动起来，伴着两个人争抢打闹的声音。没多久，笑骂声就变成了压抑的喘息和撩人的呻吟，细细听来，似乎还伴有男孩难耐的求饶。
男人得意地笑声响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咬人。”
“呜……臭流氓！就会玩阴的，有种你别碰我啊！”男孩不服气地说，鼻音甜腻。
男人揶揄道：“说得就好像你没爽到似的，那你有本事别喘啊。”
男孩恼羞地道：“谁特么被你这么弄能不喘？！”
男人无辜地说：“哦，那好，那我不碰你了，你也别再往我身上蹭了。”
男孩闻言，却不作声。即便是看不见脸，也不难想象那一刻的他表情有多郁闷。男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呻吟。没多久，一声娇喘蓦地响起，男孩急道：“别，我明天一早还得去录影呢！”
男人轻声哄道：“乖，我保证就一次，很快结束。”
男孩没好气地说：“保证个屁！你哪次快过？！”
男人哀怨地说：“可我那里已经站起来了，你忍心让我憋着？”语毕，见男孩依旧不肯妥协，男人只好无奈地说：“那你帮我含一下，这总可以了吧？”这一次男孩的表情终于有了丝松动，于是男人再接再厉。“乖啦，宝贝，咱们好久没做了，我是真的很想要，你不是真想憋死我吧？”
视频里安静了许久，片刻后，镜头悄悄动了动，男孩又一次出现在了镜头里。只见他正将头埋在某人修长笔直的双腿间，手里握着对方已然胀大的性器，探出灵巧的小舌头，卖力地舔弄着。就在这时，男孩不经意地一抬眼，瞥见了正在偷拍的镜头。
“卧槽！你个死变态！！手机拿来！！！”
男孩涨红了脸，在男人放肆的大笑中，又气又好笑地朝镜头扑了过来。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郑允浩颓然地捂住眼睛。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恨不能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地步，如此自私又强烈的占有欲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郑允浩从影十多年，拍过不少感情戏，每次看到剧本里描写的那些为爱痴狂的桥段，他都会默默地嘲上一句不知所谓。直到他遇到了他的男孩，他才知道自己与那些角色相比，竟然更加的可笑。
他喜欢男孩在他身边没心没肺地笑，喜欢对方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知道男孩志向远大，所以他选择做他的翅膀，伴他翱翔。当男孩觉得累了、倦了的时候，他又会稳稳地接住他，做他的港湾。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男孩他的打算，他只是觉得怎么做远比怎么说重要。奈何事与愿违，他非但没能兑现诺言，还几乎亲手葬送了男孩的未来。
万籁俱寂的夜，一声无奈的轻叹，幽幽回响……
郑允浩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给惊醒的，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夜已深，窗外暴雨依旧。
郑允浩翻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心脏蓦地一紧，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
金在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四肢被绑得死死的，像块腊肉一样被人扔在一幢幽暗阴冷的别墅里。拜先前的迷药所赐，此刻的他头痛欲裂，很是难受。“操！”金在中低咒一声，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地来到窗边。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雨水打在树上的声音密密麻麻。
金在中环顾四周，神色愈发凝重。从家具陈设潮湿、发霉的迹象来看，这幢别墅应该常年无人居住，而且绝对不仅仅是位于郊外那么简单。正在这时，钥匙旋开锁芯的声音响起，金在中迅速回过头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沉重的脚步将陈旧的木地板踩得吱嘎作响。
金在中觑起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来者，却在看清对方的脸的瞬间，全身的血液就都几乎凝固了。
唐钺将淋湿的风衣脱下，随手挂在置于玄关的衣架上，朝窗边的金在中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回来晚了，雨太大了，许多地方都被水淹了，车子不太容易开进来。”他说，将一袋吃的放到茶几上。“饿了吧？快过来吃点东西。你睡了差不多一整个下午，还什么都没吃呢。”
金在中闻言，却不为所动，只是一脸如临大敌般注意着唐钺的一举一动。
唐钺笑道：“别怕，过来吧。即便我要害你，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金在中心想这话倒是不假，唐钺要害他的话，确实没必要等到他醒来。再说，他也真是饿坏了，哪怕待会要上演全武行，那也应该先填饱了肚子，有力气了才是。思及此，金在中蹦了过去，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伸出被捆的手。“不解开我怎么吃？”唐钺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块涂好果酱的面包递到他的嘴边。金在中轻嗤一声，倒也没有强求，便就着唐钺的手一口咬在了面包上，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唐钺见状，眉眼一弯。“果酱味道还行吧？”他说，口气颇为自豪。“我自己做的。”
金在中点点头，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矿泉水。唐钺会意地取来，将瓶盖拧开，递到金在中的嘴边。金在中咕噜咕噜地猛灌了些水下肚，这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唐钺又拿出一块面包，涂好果酱喂给金在中，不无遗憾地说：“其实我厨艺不错，原本还寻思着要找机会和你切磋一下。”说到这，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在中，你为什么要进那个书房呢？”
虽然金在中早在见到唐钺出现在别墅的那瞬间就知道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了，闻此言，面上却仍是难掩震惊之色。
唐钺失笑道：“书房那么重要的地方，试探的手段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电脑肯定也动了手脚啊。”
金在中不由苦笑，当时的他也真是做贼心虚，竟然忽略了这个就连普通人都惯用的这伎俩。“后台监控程序，只要有人动过电脑，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自言自语道，心说自己也真是倒霉，偏偏登录密码还让他给猜中了。然而转而又一想，其实就凭唐钺的这种心机，手段肯定也不止这一两个，他进过书房的事迟早会被发现。所以说，他这次是真的托大了。
唐钺一边给金在中喂吃的，一边感叹地说：“其实置身事外很幸福，可人们偏偏就是学不乖。”
金在中嗤笑一声，“从你找上允浩哥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他说，抿了抿唇，短暂的沉默后，又道：“唐医生，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你，所以我劝你，在事情还没有真正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收手吧。”
唐钺呵呵笑了笑，“在中，看来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太能理解我呢。”他说，“你知道吗？精神控制对于人类探索精神领域研究来说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在西方，有许许多多像我这样的专业人士在从事这项研究，开发人类精神世界的潜能。我们手上的试验素材形形色色，从普通人到变态连环杀手，无一不全，国内对此却鲜有耳闻。说来惭愧，当年如果不是我大意，差点惹上官司，我也不至于被逼回国。幸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回国以后我才发现，国内可以用来从事研究的资源竟然一点也不比国外少，而且几乎无人监管。”说到这，唐钺的眼神忽然又变得热切起来。“就拿袁国磊来说吧，我从事这项研究十多年了，可他依然是我所接触过的目标对象中最特别的。老天，精神控制对他来说居然没有用？！或许说影响很小？总之，他的精神世界是我从未遇到过的强大！顺带一提，郑允浩的也不差。我曾为他做过一项测试，结果表明，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几率足以成为变态杀人狂，而不会有丁点罪恶感。就这点来说，他和袁国磊不相上下，或许这正是他能将袁国磊饰演得入木三分的原因吧。”
“胡扯！”金在中终于忍不住生气地驳斥道，“允浩哥和袁国磊不一样！身为他的心理咨询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在伤害蓝生以后到底有多自责！”
“正因为清楚，我才会这么说。”唐钺平静地望着金在中，“在中，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挑郑允浩来研究？”他说，手指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地轻轻敲着。“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的自责、羞愧全是装出来的，你信吗？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应该也很费解，为什么自己没有因为伤害了无辜的人而特有的罪恶感？这不是太不奇怪了吗？只不过，身为一个天才型的表演艺术家来说，饰演一个因伤害了最爱的人而感到自责、羞愧的角色，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
金在中目瞪口呆地望着唐钺，久久才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说：“我不会相信你说的！”
“上帝保佑，在中，我并不需要你相信。”唐钺摊摊手，说：“我知道自己在从事一项伟大的研究，并不会因为任何阻挠而停下。人的精神世界有无限的潜能，精神控制只是冰山一角，如果能彻底开发，它的能量足以和宇宙大爆炸相媲美。”
听着唐钺异想天开的言论，金在中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碎成渣渣了，可是他想起了唐钺电脑里那些数量惊人的试验记录，却又无法只觉得荒唐。在那个规模可观的记录里，但凡和唐钺有过接触的人几乎都是他的试验对象。病人，同事，朋友，甚至包括亲人。他给每个人设置了程度不一的心理暗示和精神控制，观察他们的反应，然后予以修正。利用职务便利，几乎将那个位于郊外的疾病中心变成了自己的私人研究室，里面的每个人都是他的试验品。
此刻金在中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看似规律平静的疾病中心却总是让他有着隐隐的不安。只是因为它太正常，正常得让人觉得不正常！金在中在疾病中心里遇到的每个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工作人员，他们都按部就班，就像是按照既定程序麻木运作的零件，构建出了一台看似完美，却毫无生气的机器。金在中不知道唐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或许真像唐钺所说的那样，人的精神世界有着无限潜能，而唐钺无疑是当中的佼佼者。
由于与生俱来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人们一般会将这种人归结为疯子，可是在金在中看来，唐钺绝对是疯子中的疯子。
“等这项研究真正成功的那一刻，那些精神、行为异常的人都将得到有效的控制，他们的家人、邻居，乃至每一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将不必再担惊受怕，享有安宁。我们还可以将这项研究用在每个人身上，当拥有暴力倾向、潜意识会犯罪的人出现的时候，它可以作为一项预警机制，从而杜绝犯罪的发生。这还不算什么！在中，你知道吗？这项研究的真正伟大之处在于，它可以淘汰掉那些没用的人，只留下大伙认为有用的人。届时，我们将迎来一个真正的理想国度，乌托邦将不再只是神话。”
唐钺说到最后，表情狂热得近乎癫狂，宛如一个拥有坚固信仰的异教徒，这让金在中觉得有些滑稽。他原本以为像唐钺这样的反人类生物只存活于影视作品中，却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就有个现成的！靠！！
“不过我现在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唐钺的语气忽然一转，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虽然我并不指望每个人都能理解我的这项研究的伟大之处，却也实在无法容忍竟然有人妄想阻挠它，尤其当这个人本身还是只小白鼠的时候。”他说，笑盈盈地望着金在中。“在中，你说得对，从很早以前开始，在郑允浩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你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闻言，金在中全身的运动神经瞬间爆发到了极致，刺激着他的整个身体猛然往后一缩，想要远离唐钺，却忘了自己还被牢牢绑着的事实。所以他那爆发了潜能的一跃，也终究只不过是在二人之间拉开了一个沙发位的距离。“你想干什么？！”金在中戒备地瞪着唐钺，鸡皮疙瘩瞬间爬了满背。
唐钺温柔地笑着，“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不过不是偷进书房，而是你自始至终居然都没有怀疑过那封匿名邮件到底是谁寄给你的。”他说，巨大的身影将金在中笼罩在身下。“这可真教人失望。”
此刻的金在中已然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恐惧地瞪着唐钺伸出来的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某种莫名的威压正从唐钺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
“先前给你做测试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自我意识出奇的强，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并不寻常。所以我一直很想试试，它到底有多强。”唐钺笑说，在金在中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轻轻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金在中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触电一样麻痹了。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抽离，以一种让人绝望的方式。恍恍惚惚中，他依稀记得自己原本应该身处险境里，可耳边的轻言细语却像是母亲温暖的呵护般教他不自觉地卸去了心防，他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正沐浴在这世间最无私的爱里。
Chapter 64
许真接到电话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两点了，通常这个时候，人们大多已经进入梦乡，可他却仍在伏案疾书。“你说什么？！在中失踪了？！”许真难以置信地道，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咖啡，香醇的咖啡味迅速蔓延开来。“卧槽！”许真低咒一声，随手扯来几张纸巾胡乱擦了几下，郁闷地瞅了眼沾上了咖啡渍的文件，追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派了人看着他吗？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
“派去的人被麻晕了，醒来才发现车子连人一起不见了。”郑允浩说，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虽然他事先在车上装了追踪器，找到了被遗弃在郊外的车，但是人不见了。初步估计，失踪至少已经有八个小时以上了。”
许真蹙起眉头，“绑架？”
“恐怕是。”郑允浩说。
许真闻言，骂娘的心都有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金在中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给绑架了呢？！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啊……“等等！”许真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对方怎么会知道有人暗中跟着在中，还成功把人给麻晕了？！”他说，见电话另一头默不作声，当即心下一沉。“这不是单纯的绑架，对吧？”语毕，却得不到回答，正待进一步追问时，郑允浩的声音终于响起，可是仅仅一句话却教许真的心几乎凉了半截。
“在中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唐钺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唯独角落的几个柜子上点着几排蜡烛，白色的蜡油沿着烛台往下，凝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
屋外雨势不减，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
金在中歪倒在沙发上，失神地瞪着前方，泪水不停地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滑落。他感到异常的疲惫，非常渴望能好好睡上一觉，可是每当撑不住，快要闭上眼睛时，他却又提醒着自己不可以睡着，否则一切就都玩完了。至于玩完什么，金在中竟一时想不起来了。一同忘却的还有许多事，比如说这里是哪？他为什么会在这？郑允浩呢？怎么没在他身边？
金在中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和郑允浩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可是为什么吵架他却忘了。接着，郑允浩就不见了。是因为生他的气，所以躲起来了吗？还是说他已经被他抛弃了？郑允浩是不是不要他了？想到这，金在中竟不由嘤嘤哭了起来，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形容可怜。
唐钺一手支着脑袋，挑起半边眉毛。他有点意外，能在他的催眠下保有这么久自我意识的人不会超出五个，金在中显然在其中占据了一席。尽管有那么几次，金在中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可偏偏最后还是熬了过去。“有意思。”唐钺勾起唇角，他不是没有办法让金在中的意识全线崩溃，可是在他看来，那种方法跟暴力抢劫没什么区别，既不优雅，又没有技术含量。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种宛如春雨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慢慢侵入到猎物的意识中去。如此一来，不但不会引起猎物的反弹，而且成功以后所获得的成就感也是其他任何手段所无法比拟的。
望着哭得抽抽噎噎的金在中，唐钺的声音越发温柔了。“乖孩子，告诉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闻声，金在中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脆弱的波动，可惜短暂的迟疑后，他仍是选择了沉默。“果真是个倔强的小家伙。”唐钺失笑，话虽如此，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和金在中相处也有不少日子了，他自然清楚对方的软肋是什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唐钺说，宽厚的手掌覆盖在金在中的额头上。“你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肯定也很渴望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谈一场轻松幸福的恋爱，对吧？”
废话，有谁不想？金在中默默地想。
“可惜你做不到，对吗？”唐钺感慨地说。
为什么？金在中不明白。
“因为你太爱逞强，结果不仅害得自己受苦，就连身边的人也都活得不轻松，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你呢？你说我说的对吗？”
是这样吗？金在中忍不住想，这个声音说的是真的吧？所以李然、陈小川，包括金妈，还有郑允浩才会离开他。
金在中眼神里的迟疑让唐钺嘴角的笑容变得越发深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然，我们都必须承认，他们每个人都很爱你，可这不是你伤害他们的理由啊。”金在中很想说我没有，而唐钺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又紧接着道：“相信我，你会的，你的顽固迟早会伤害他们，即便你并不想。欸，我说的对吧？你并不想伤害他们。”
是的，我不想伤害他们，我想他们每个人都快快乐乐的。
唐钺又问：“即使这会让你变得不再像你自己也没关系，对吗？”
这一次金在中的眼神里出现了很长时间的犹豫。
唐钺见状，忙道：“在中，乖孩子，告诉我，你愿意为了他们而改变自己，对吗？”
改变自己，他们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吗？
“我不能保证，但我希望你试试。只是一点点改变，这对你来说很容易，不是吗？”唐钺说，自始至终，他一直在使用“对吗”、“不是吗”这种追求对方认同的提问方式引导着答题者，迫使对方朝着他一早就预设好的方向前进。诚然，当一个人的头脑保持清醒的时候，对诸如此类的提问或多或少都会存有一丝戒心，不太容易受其影响，但是很显然，眼下的金在中并不具备这个条件，他的自我意识早已濒临崩溃。所以，在最后一次短暂的挣扎之后，他终于是选择了放弃。
或许的确应该试试，金在中想。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唐钺欣慰地说，将手掌轻轻盖在了金在中光芒渐失的眼睛上。“既然你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那就听我的，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金在中掀了掀沉重的眼帘，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他说不上来。耳边的这个声音是如此具有说服力，让他没理由抗拒。就像它所说的，他真的太累了，非常需要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那些令人伤心、痛苦的事都会离他远去……
金在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意识消失的那一秒，泪水决堤。
望着终于如己所愿闭上眼睛的金在中，唐钺满意地笑了。不过如此，他想。
同一时间，B城，某个高级公寓里。
“你该不会怀疑是唐钺把在中给带走了吧？！”许真难以置信地问。
“这个可能性很大，”郑允浩说，“在给你打电话以前，我已经让人撬开了唐钺公寓的门，然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去！郑允浩！你疯了吗？！擅闯民宅是要坐牢的！！”许真抓狂地说，“关键是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在中确实是被唐钺带走的！换句话说，绑架的罪名不小，唐钺没理由这么做……”许真话刚说到这，却被郑允浩的一声冷笑给打断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调查他的这个理由是否充分，”郑允浩说，“但是我敢肯定，这人身上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应该够他吃一辈子的牢饭。即便没有，敢这么耍我的人，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吗？反正唐钺肯定不这么想。”
许真闻言，脸色变得凝重了许多。他知道，郑允浩虽然怀疑唐钺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但由于没有证据，所以起先并没有打算真正去找唐钺的麻烦，也就更不会想到居然有人真的会对金在中下手，否则哪里会只派一个人跟着金在中这么儿戏？可是眼下，如果金在中真的是被唐钺带走的，那这事恐怕就无法善了了，毕竟郑允浩这次是真的被惹毛了。
“好吧，就当在中是被唐钺带走的好了。”许真无奈地说，“那么你们查到些什么了吗？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检查过了吗？说不定有拍到点什么东西。”
“停车场里的摄像头坏了，一直在维修，什么也没拍到，出入口的摄像头倒是拍到了在中的车子离开时的画面。”
“唐钺呢？没拍到他吗？”许真问，听见郑允浩古怪的笑声后，不禁追问道：“怎么了？”
“在中的车子是在17:37离开唐钺家的，而公寓楼出入口的摄像头却在17:34和18:27两个时间点分别拍到了唐钺进出公寓楼的画面。从画面显示来看，这家伙应该是去了趟附近的超市，随后我们确实是在其中一间超市的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他的踪影，时间上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唐钺完全没有时间犯案。”许真喃喃地说，陷入了思考，唐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显然，许真并没有打算花精力去弄明白郑允浩到底是如何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的时间里搞到这些视频的，反正对于这个家伙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忽然，许真又意识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你刚才说你撬开了唐钺家的门，但是屋里没人。”
“没错。”郑允浩说，嗤笑一声。“因为他在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又出了一次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许真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眼时间。“允浩，我不想打击你，但如果唐钺真的有问题的话，六个小时的时间，他能去的地方可不少。”他说，电话另一头没有回应，他只好轻叹一息。“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报警吗？在没有确凿证据以前，这事估计不能定性为绑架，只能算失踪，然而失踪不足48小时是不会立案的，可是如果动用不了公共资源的话，要想找到在中基本等于是扯淡。”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郑允浩说，然后就没了下文，可是许真的脑袋里却突然灵光一闪，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该不会是准备给老爷子打电话吧？！”
郑允浩苦笑了下，“请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许真震惊了，“不是，允浩，你真的准备为这事去惊动老爷子？！你想过后果吗？！”
“很明显，我来不及想，在中也根本等不起。”郑允浩说，“和唐钺每多呆一分钟，他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金在中在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有多久，半梦半醒间，总感觉有人趴在他面前，瞪着大大的眼睛瞅着他……瞅着他……我去！金在中猛然惊醒，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起码一米远，方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心说这谁家熊孩子？！怎么不看好哇？！想吓死本宝宝吗？！
小男孩抠着自己的小脚丫子，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大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哇？”
金在中闻声，愣怔了片刻，方转着脑袋四处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竟然又吓一跳。
擦！星空？渔火？大海？这是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应该……卧槽，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金在中错愕地瞪着前方，努力回忆半天，却沮丧地发现他的记忆确实是出现了一段空白。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好容易按捺住内心的惊讶和慌张后，没有半点头绪的金在中只能寄希望于一旁的小男孩。“小朋友，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小男孩摇摇头，“我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里了呀。”
“是吗？”金在中失望地道，不得不再次打量起四周来。这一次他认真了许多，方发现周围的景色有点眼熟，小男孩也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可是到底是哪里呢？
“大哥哥，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小男孩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
金在中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便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这样啊？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留在这里吗？”小男孩问，见金在中木然地摇摇头，便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金在中的肩。“没关系，慢慢想，在你想好以前，我就先陪着你好了。”
金在中哭笑不得地望着小男孩，正想说上次明明也是我陪着你，却忽然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说上次？！难道他真的曾见过小男孩？！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他想不起来？！眼瞅着在一旁自顾自地玩起沙子来的小男孩，金在中心里的疑虑和恐惧都攀至了极点。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身边有一个感觉很奇怪的小男孩，可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允浩抵达C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了。他在B城耗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动用了几乎所有可供他利用的公共资源，终于是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凭着这点来之不易的线索，成功锁定了两个唐钺可能会去的目标地点。一个是距离B城有十多个小时车程的H城，唐钺的祖籍就在那；另一个则是距离北边境很近的C城，从B城开车过去只需要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郑允浩和许真一合计，当即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往H城的方向进行追击拦截，另一路则赶往了C城。
由于天降暴雨的关系，飞往C城的航班全部停了。逼不得已之下，郑允浩只能下令走高速，结果在高速路上又被堵了半天，以至于原本只需要六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的是花去了八个多小时。等他好容易下了高速，进了城以后，发现城市街道大多被水淹了，车子全部挤在少数几条畅通的道路上，前进的速度不比蜗牛快多少。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睡了一觉，可郑允浩的眼睛里依旧不可避免地拉满了血丝，疲劳和焦虑加大了他心中的火气。
“你说的不错，航空和高铁两边都没有唐钺的乘客信息，他走的果然是高速。不过你放心，当地警方已经介入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你那边呢？顺利吗？”
听着电话里许真的声音，郑允浩冷笑道：“交通瘫痪，到处是险情，当地警力严重匮乏，鬼知道还有什么。”
许真沉声道：“我再给他们上级打个电话。”
“算了吧，”郑允浩说，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这个时候给谁打电话都没有用，人不都说了吗？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一群作死的家伙，总有一天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许真森冷的声音响起，片刻后，语气蓦地一转，近乎哀求地说：“允浩，答应我，在警方与你汇合前，你什么都不会做。”语毕，半天得不到郑允浩的回答，不由急了。“听着，允浩，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要我怎么跟老爷子交待？！”
“那你还是祈祷我能尽快找到在中吧。”郑允浩面无表情地说，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话。
金在中蹙起眉头，不停来回打量着四周。美丽宁静的沙滩总让他感觉少了点什么，或者说他忘记了某样很重要、很关键的东西。小男孩一连叫了他许多次，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吗？”小男孩问。
“……我总觉得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金在中不确定地说，环顾四周，广袤的星空下，人们三三俩俩地依偎在一起，沿着海岸线或漫步，或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唯独缺少了……缺少了——金在中蓦然回过头，瞪着空空如也的身边——
那现在呢？讨厌还是喜欢？
欸，更加讨厌了。
是吗？那可麻烦了，因为我很喜欢你呢。
如墨的眼睛，戏谑的笑脸。
刹那间，那些呼之欲出的想念化作萤火之光，一点一点，终于勾勒出一个人的脸。
“郑允浩！！！”
金在中惨白着一张脸，突然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
Chapter 65
小男孩望着突然从地上弹起来的金在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郑允浩不见了！”金在中急道，他就说少了点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郑允浩给忘了！这真是太荒谬了！！
看着满脸焦虑、不停在原地打转的金在中，小男孩禁不住又说：“你这么着急啊？他对你很重要吗？”
“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金在中不假思索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跟一个还不够他腿长的小孩儿说这个，对方又听不懂，只是觉得如果不这么做，他的这份心意好像就会被彻底埋葬，就好像他会彻底遗忘郑允浩一样……金在中好笑地摇摇头，正愁该怎么办时，宠溺的呼唤却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
“在中，宝贝。”
金在中闻声，全身蓦地一颤，正待回头，一个结实火热的胸膛却从他身后蓦地贴了上来。“在想什么呢？一直在发呆，叫你好几次了，都不理我。”郑允浩从身后搂住金在中的腰，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金在中一惊，猛一回头——郑允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金在中失声道。
郑允浩眉峰轻挑，“请问我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对吗？”他问，显然金在中的反应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嗯？！”金在中闻言，忙转着脑袋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此刻他们所处的地方居然真的是郑允浩家的厨房！不对啊！他明明是在……是在……在……金在中愕然地微张着嘴，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他完全说不上来。
望着脸色不太正常的金在中，郑允浩不禁有些担忧。“怎么了？你看上去怪怪的。”
金在中难以置信地望着郑允浩，“我真的、真的一直都在这吗？”他问，虽然郑允浩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可他的心里却依旧觉得怪怪的。金在中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正拿着一棵新鲜的蔬菜，手边还放着许多别的食材，依稀想起这些好像全都是他在回家的路上买的。“卧槽，”金在中扶着自己的脑门，失笑道：“难道我真的一直都在走神？”
“很正常，拍戏累着了。”郑允浩说，从他手中抽走蔬菜。“今天就什么都别做了，回床上好好睡一觉，晚饭叫外卖就可以了。”
“好。”金在中乖巧地应了一声，任凭郑允浩牵着朝二楼走去。望着前面那挺拔疏朗的背影，他的心底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于是长臂一伸，就搂住了郑允浩的腰。这出其不意的举动让郑允浩颇感惊讶，“怎么了？”他问。“没什么。”金在中摇摇头，脸颊贴在郑允浩的肩膀上。“就是感觉我们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了一样，特别想你。”
郑允浩笑了，“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分开连十个小时都不到。”他说，回过身来，温柔地将金在中搂进怀里。“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开心呢。”语毕，垂头吻住了金在中的唇。
金在中笑，勾住郑允浩的脖子，动情地回吻，恨不能将对方吞进肚子里。
两具修长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来回摩挲间，很快就有了反应。
“我想要你。”金在中说，轻轻啃咬着郑允浩的颈子，气息乱得一塌糊涂。郑允浩发出低沉好听的笑声，宽大的手掌在金在中的腰背上来回抚弄，煽情又撩人。
就在二人干柴烈火，恨不得马上挺枪就干的瞬间，金在中的呼吸却忽然一滞，目光越过郑允浩的肩膀，直直落在二楼楼梯间的某处，整个人都僵住了。尽管郑允浩已经被撩拨得眼睛都红了，见状却还是堪堪停了下来。“怎么了？宝贝？”他问，话音刚落，却被金在中猛然一把掀了开来。
金在中在郑允浩错愕的目光中直奔二楼，一把抄起一个豆青色汝窑花瓶，脸色唰的一下子全白了，全身不可自已地轻颤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郑允浩追了上来，不解地望着表情仿佛见了鬼似的金在中。
金在中机械地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地望着郑允浩。“……为什么这个花瓶会在这里？”
“它一直都在这里啊，”郑允浩蹙起眉头，“你到底怎么了？又在玩什么把戏？”
金在中闻言，哑然许久，最后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将花瓶举到郑允浩的面前，轻佻地说：“这个花瓶不应该在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郑允浩不耐烦地问，显然是被金在中神神叨叨的举止搞得有些生气了。
金在中用力闭了闭眼睛，方幽幽地说：“这里重新装修过，就在不久前。地板，墙，柜子，包括柜子上的东西全都变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望着眉头轻蹙的郑允浩，金在中又一次笑了，可是这抹笑容里却带了点残忍的味道。“因为你想杀我，所以我用这个花瓶砸伤了你，我们都差点死在这。”他说，狠狠地直视着郑允浩的眼睛。“是的，这些都发生过，不管我是否愿意面对，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所以……”金在中用花瓶指着郑允浩，杀意涌动。“告诉我，你他妈到底是谁？！”
那一刻，金在中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一切。那些深入灵魂的，不愿意想起，却又永远无法忘掉的过去。
周围的一切突然像镜面出现了裂缝一样，短短数秒之间，裂缝像蜘蛛般蔓延开去。
刹那间，一声轻响，郑允浩在金在中的面前碎成了无数片。
金在中紧闭的双眸猛然间剧烈颤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
唐钺微微蹙起眉头，“比我想象中的难对付呢。”他说，冷哼一声。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论证。金在中的意识不完整，仿佛分离出来了一部分，虽然微弱，却独立存在。他几乎控制了金在中的绝大部分意识，可唯独那一小部分却像泥鳅一样怎么也捉不住。“大意了呢。”唐钺失笑，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蓦地响起。
“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
唐钺瞥了眼大门，并不作声，是打算假装屋里没人，奈何对方竟然一点也没有放弃的打算，依旧不遗余力地拍打着门。
“我们看到您的车了。求求您，我们需要帮助。我们不是坏人，是在这附近读书的学生，前两天来山里徒步，结果遇上了暴雨，被困了好几天。我朋友的脚伤得很重，需要治疗，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女孩哭道，“所以求求您，帮帮我们，好人有好报。”
透过猫眼，唐钺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目测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男生脸色惨白，一条腿用两截树枝固定着。女孩蓬头垢面，衣服又脏又破，看起来格外狼狈。唐钺思忖片刻，缓缓拉开了门。
山下，车轮打滑的声音异常尖锐。无论驾驶员如何使力，车子依旧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
罗祈睿回过头来，对坐在后排的郑允浩摇了摇头。“出不来。”
郑允浩闻言，双唇抿成了一条线，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一步垮了出去。“你留在车旁，我进去看看。”他对跟下车来的罗祈睿说。
罗祈睿却道：“徐总监交待过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
郑允浩却不为所动，望向眼前幽暗的树林。“放心吧，我们还不一定找对了地方，就算找对了地方，一个人也比两个人好，如果出了事，起码还有个人报信。”他说，朝罗祈睿微微一笑。
罗祈睿眉头轻蹙，他跟在郑允浩身边也有不少年了，又怎会不知道郑允浩一旦下定了决心的事谁也阻止不了？“……那你小心。”他说。
郑允浩点点头，打开GPS。“天黑以前我还没回来的话，什么也别管，报警。”他说，轻轻拍了拍神色凝重的罗祈睿的肩后，窜进了树林。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金在中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混沌的虚空里，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光怪陆离的梦魇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身边不停有人在和他说话，一会儿是人小鬼大的小男孩，一会儿是深情款款的郑允浩，一会儿又是斯文却歹毒的唐钺，还有许真、周佳文、金妈、小白和袁国磊……他们轮番上阵，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金在中的耳边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尖啸和怒骂，他感觉自己的头就像要炸开来了一样。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唐钺，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他张开嘴，想要向那对年轻男女求救，可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无助地望着他们，他甚至不敢确定他真的看到了他们。
郑允浩在树林里转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唯一能够仰仗的GPS居然在进入树林十分钟以后就彻底没了信号，不过他运气不错，误打误撞地，竟还是找到了唐钺名下的那幢别墅。
雨幕下的别墅显得特别鬼气阴森，就算是郑允浩这种信奉科学的无神论者，表情不免都有些凝重。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结果如他所料，依旧一格信号也没有。“操！”郑允浩低咒一声，爬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后，毅然决然地朝别墅的方向而去。
别墅的大门虚掩着，郑允浩见状，心中不由一紧，未及思考，一个带笑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郑先生，许久不见，你可是错过了定期问诊呢。”
郑允浩闻声，瞳孔骤然一缩，只犹豫了一秒不到的时间，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很暗，眼睛适应光线花了几秒的时间。
唐钺正在往燃烧的壁炉里添柴，他的身边有一个陈旧的绒布沙发，一个人脸朝内地侧躺在沙发上，手脚都被绳子绑着。
郑允浩疲惫的脸上闪过一抹万幸之色，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沙发。即便看不见脸，他也知道那个躺在沙发上的人究竟是谁。郑允浩将金在中搂进怀里，发现对方昏迷不醒时，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二话不说，就将金在中打横抱了起来。郑允浩刚站直身体，冰凉的枪口就抵在了他的脑袋上，唐钺在他身后叹息道：“郑先生，警惕性降低了呢。”
郑允浩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唐钺耸耸肩，“原本我只是想安静地搞点研究，奈何郑先生非把事情搞复杂。”
郑允浩嗤笑一声，“你管草菅人命叫研究？”
唐钺笑道：“想要成就伟大的事业，一点牺牲是必须的。”
“其中也包括你初恋女友的命吗？”郑允浩问，不得不将金在中又放回沙发上，让其躺好。
“看来郑先生当真查到了不少东西。”唐钺不以为然地说。
郑允浩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竟然就给说中了。因为他手中的报告只说死者疑系唐钺的女友，警方也将她的死因定性为了自杀。如果不是事关唐钺，郑允浩甚至都不会对此存疑。
“不承认跟初恋女友的关系是你所犯的第一个错。”郑允浩说，回过身来直视着唐钺的眼睛。尽管心里其实又惊又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尽在掌握的镇定。“我猜她是你精神控制的第一个受害者，对吗？”
唐钺露出惯有的绅士笑容，说：“郑先生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承认也没关系。”郑允浩无所谓地笑笑，“相信你应该也很清楚，越是自负的人，越容易留下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马脚。”
唐钺闻言，虽然脸上的笑容未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凝重。
这个改变虽然细微，而且稍纵即逝，但仍是被打着十二万分精神的郑允浩给准确地捕捉到了。“别再错下去了，唐医生，现在收手还不算晚。”他说，一边打量着唐钺脸上的表情，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对方靠近着。“让我和在中安全地离开，我就答应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还可以帮助你离开中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当作从没发生过。”郑允浩的语速很慢很稳，莫名的具有说服力。唐钺举枪的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郑允浩见状，悄悄敛住呼吸，结果在短短的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那黑洞洞的枪口却又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的胸膛。
“看来郑先生把我想得太天真了。”唐钺说，笑容里含着一丝嘲讽。“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呵呵，可见你对自己的了解甚至不如我。”说着，用枪口虚点了点郑允浩的胸口。“现在，请你退后，我在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证的时候会特别紧张，一紧张就会管不住自己的手。”
郑允浩闻言，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忽然涌上来一抹暴戾之色。
就在唐钺和郑允浩对峙不下的时候，在混沌的虚空里不停浮沉，近乎绝望了的金在中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束微弱的光。他呆滞地望着那束光，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他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久到沧海或许都变成了桑田。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从满怀希望到彻底失望的过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他可能会困在这里一辈子。
可是……总得试试。
金在中拼着最后一丁点力气，又一次迈出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束光所在的方向蹒跚而去。他的耳边响起无数个人的声音，他们告诉他前路艰险，没有希望，他们叫他别傻了，可他只是麻木地往前，再往前，向着那束光的方向，直到最后一丝力气消失殆尽。
金在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木然地望着前方的光，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不管他怎么走，永远都到不了，他想，眨了眨疲惫的眼睛。他已经足够努力了，所以应该够资格说放弃了吧？
那只能说明你努力得还不够！
郑允浩的声音平地而起，将近乎睡过去的金在中再次给惊醒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敢跟我说你努力过，别开玩笑了。你说我瞧不起你，没错，你说对了。
郑允浩环抱双臂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睇着他，一脸嫌弃。
金在中讽刺地笑了笑，须臾之后，忽然双手一撑，竟然再次站了起来。
“妈的！郑允浩！你凭什么嫌弃老子？！”
金在中狠狠啐了一口，怒视前方，而那里早已没了郑允浩的身影，唯剩一道似有若无的光。他愣了愣，旋即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的眼里再没有丁点茫然。即便身心俱疲，仍是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束光缓慢地行去，摇摇晃晃，却异常坚定。
金在中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有多久，只是当他以为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的时候，那束光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原来那是从两扇通天巨门的门缝里透过来的光。金在中深吸一口气，扬起一抹胜利的笑，抬起仿若灌了铅一样的脚。迈进门的瞬间，他就像是有感应似的，不由回头望了眼来时的路。
混沌依旧的世界，遥远的路的尽头，一道还不够他腿长的小小身影正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本帖最后由 花开本无音 于 2016-10-12 22:29 编辑
Chapter 66
痛苦，犹如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嘶吼由远及近。
金在中幽幽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侧头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跪坐在地上，拼命敲着自己的脑袋。金在中愣怔了片刻，失声道：“郑允浩！”
嘶哑的声音传进郑允浩的耳里，他的身形一滞，片刻后慢慢回过头来。“在中……你醒了？”他勉强地笑笑，看到金在中醒来，他终于是松了口气。
金在中的眼睛红了，眼泪差点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他恶狠狠地瞪向唐钺。“姓唐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唐钺赞许地望着他，“真教人惊讶啊，你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混账！”金在中说，作势要朝唐钺扑过去，郑允浩急忙一把将他抱住。“别过去……”他说，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一颗颗地往下掉，看得金在中一颗心揪着疼。“唐钺，王八蛋！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唐钺轻笑，“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滋味，我想郑先生也应该尝尝才是。”他边说，边将一个被绑得死死的年轻女孩扔到了允在二人的面前。
金在中这才发现，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孩。男孩和女孩的嘴都被胶布封住了，只能发出绝望地呜咽。没有人明说，可是金在中却已经猜到了唐钺那个恶毒的打算。
郑允浩的脸上一会儿露出暴戾、凶残的表情，一会儿又痛苦得无以复加，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一样。而胜利的那一个将最终决定女孩的命运，生或者死。
唐钺满意地望着苦苦挣扎的郑允浩。
“死亡并非生的对立面，而将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①
“害怕死亡的人，正是由于死亡在他们想象中只有空虚和黑暗。”②
“事实上，死亡是人类唯一可以享有的平等与自由。”③
在唐钺宛如唱诗般的吟诵中，郑允浩脸上的表情竟逐渐开始趋向了暴戾，以及对生命的漠然，整个人从头到脚，甚至连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进的暴虐味道。
“郑允浩！你他妈给我清醒点！！”金在中的眼中拉满了血丝，朝郑允浩恶狠狠地吼道：“你要真输给这个中二病末期的混蛋，老子这辈子都会瞧不起你！！”金在中只道自己的表情很凶，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白费力气，”唐钺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他根本听不见你的声音。”
“放屁！”金在中怒道，“你他妈连我都控制不了！更别想控制他！！”说着，跪倒在几乎就要失去理智的郑允浩面前。“郑允浩，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没有病，要我相信你，你会证明给我看我当初的那些坚持都是错的。你不需要我同情，更不需要我怜悯，因为你是我男人！你要我一直仰视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得听你的！行，我答应你！我统统答应你！！金在中这辈子没真正跟谁服过软，更别说给人压了，谁他妈敢打我主意我就把谁弄死！你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所以别他妈教我看走了眼，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金在中的话仿佛起到了点作用，郑允浩的脸上出现了挣扎的表情。显然，他还在和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战斗，试图摆脱对方的控制，而这可不是唐钺愿意看到的。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对他的影响。”唐钺啧啧叹道，一把将金在中扯到一边。
“你别碰他！”郑允浩吼道，目眦尽裂。尽管神志不清，他的心中却依然存着一份执念。
这份执念的名字叫，金在中。
郑允浩想要抓住金在中，奈何头痛得就像要裂开来一样，所以原本伸出的手又只得收了回去。
唐钺单手勒住金在中的脖子，枪口对准后者的脑袋，对跪伏在地上的郑允浩说：“郑先生，眼下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这个女孩，要么看着你的小情人死，你选哪一个？”
闻言，郑允浩的脸色骤变。金在中见状，心下一沉，忙嗤笑一声，道：“姓唐的，你他妈唬三岁小孩儿呢？！金小爷还就不信你这把破枪是真的，不然你开一枪试试？”
唐钺笑，“在这种情况下思维还这么活泛，不错。不过很可惜，你的这些话对眼下的局面没什么帮助。”他说，转而看向郑允浩。“郑先生，我耐性有限，数三声，如果你还做不了决定，那就只能我帮你了。一！”
卧槽！望着身形只迟疑了片刻，就慢慢走向年轻女孩的郑允浩，金在中心念急转。“唐钺，你输了！”他急道。
“哦？”唐钺挑挑眉。
“少装傻了！从你决定用我来要挟他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因为你发现你根本控制不了他，所以只能要挟他！”这句话大概戳到了唐钺的痛处，金在中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微微敛了一下，于是乘胜追击道：“唐钺，承认吧，你输了，你那引以为傲的所谓的精神控制根本狗屁不是！到头来还不是得依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妄想控制全人类，构建乌托邦呢，啊——呸！你个岛国动漫看多了的中二病末期脑残！！”金在中一边嚷嚷着，一边留意着郑允浩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和郑允浩的相错而过。尽管时间短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可他敢肯定他从对方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只有彼此才会懂得的那份默契。
而此刻的唐钺显然是被金在中这一堆连珠炮似的嘲讽给搞得有些不淡定了，虽然郑允浩依旧还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是他对他的影响确实正在逐渐减弱。然而金在中还在嘲个不停，一会儿让他记得吃药，一会儿又说小学生活得都没他天真，看样子是打算一鼓作气唱衰他。虽说这些话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像苍蝇一样嗡嗡不停的金在中确实教人烦不胜烦。
“你给我闭嘴！”终于，唐钺忍无可忍地吼道，这还是他头回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然而几乎就是在这话音刚落的同时，郑允浩反身扑向了他拿枪的手，而金在中则是一记蓄满全身力量的头槌狠狠地撞在了他的鼻梁上。
唐钺吃痛，眼泪狂飙，手上的力气一松，金在中就趁机脱出身来。可惜他手脚都被绑着，动作不够利落，所以随后唐钺的一记狠踹他没能避开。“卧槽！”金在中忍不住喊了一声痛，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郑允浩见状，虽没有立马冲上去查看他的伤势，但是眼中寒光一闪，夺枪的手越发狠辣，原本已经隐去的杀意再次疯狂地涌动起来，逼得唐钺节节败退。
其实唐钺和郑允浩的体型相仿，力量也不输后者，若真豁出命去拼，倒也不见得会输。奈何二人取对方性命的决心不同，所以单论武力值的话，倒是郑允浩略胜一筹。不过很显然，唐钺直到这一刻都没有放弃过继续对郑允浩进行精神控制的打算。他不停地寻找着郑允浩的弱点——那些让郑允浩讳莫如深的过去，那些郑允浩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阴暗面，试图在郑允浩分身乏术的时候，再一次侵入对方的意识中去，哪怕是用上那些为他所不齿的手段。
金在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越是如此，越是无法如愿从地上爬起来。他只好不停大喊大叫郑允浩的名字，话说得语无伦次，宛如一个疯子，目的只有一个，能干扰唐钺就行。
唐钺气疯了，这个臭虫般聒噪的小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不但冲破了他的精神禁锢，还试图干扰他对郑允浩的控制，这样的人如何能留？！于是唐钺改变主意，决定先取金在中的命。他拼上了全身的力气，短暂摆脱掉了郑允浩的纠缠，在那好不容易抢出来的零点几秒的空隙中，将枪口对准了金在中。
砰！
枪响的瞬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金在中瞪着大大的眼睛，视线慢慢地移到自己的肚子上。
一眨眼，刺目的鲜红便染红了他的衣裳。
“卧槽……原来真不是假枪啊？”金在中喃喃地说，尖锐的疼痛让他唇角的笑显得尤为苦涩。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有些奇妙，从金在中的眼睛里望出去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导演手中的慢镜头。
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郑允浩就像一头发狂的雄狮，愤怒烧断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咆哮、怒吼伴着恐怖的尖叫，让这幢别墅变得更加的阴森；从枪口喷射而出的火花宛如夜空中炸开的烟火；摇晃的落地窗外雨声依旧，树影幢幢；壁炉里爆开来的柴火和柜子上摇曳的烛火交织出了奇幻的光影……
目之所及，没有一样是真实的。
金在中歪倒在地上，痴痴地望着身影越来越模糊的郑允浩。他努力想要再把他看得清楚一些，却只是徒劳。意识消失前，他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跟郑允浩说久别重逢后就一直想说的那句话——
我好想你，还有，对不起。
……
四天后。
许真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一眼便望见了空空如也的病床，当下一愣。下一秒，窗前的一抹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侧头望去，暗暗松了口气。
“怎么不乖乖躺着？”许真走过去，将窗前凝神沉思的人扶回床上，让其躺好。
“睡了那么多天，骨头都生锈了。”那人说，苍白的唇色让人看了格外心疼。
“大哥，你受的可是枪伤。”许真无力地道，“医生都说了，只要再偏个0.5公分，你就拾掇拾掇，准备跟这个世界说拜拜吧。”
那人点点头，“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短暂的沉默后，方道：“老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见他？”
许真面露为难之色，支吾道：“咳，在中，你看啊，唔，现在的问题有些复杂，那什么……”说到这，他无奈地摊摊手。“就连我都被禁止去探望他了。”言下之意，你就更别想了。
金在中的神色一黯，偏头望向灰蒙蒙的窗外，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睁开眼的一天。
金在中醒来的那天，金妈在他的病床前哭成了泪人，金爸倒是装得挺坚强，就是略显哽咽的声音彻底出卖了他。这两天，韩飞、小白、李然、陈小川和萌萌陆陆续续地来了又走，甚至连周佳文都来过了，却唯独少了一个最不可少的人。
许真告诉他，郑允浩在“失踪”的那段日子里，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晚上更是要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出事的那两天，郑允浩更是几乎没合过眼。当他们二人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只粗略看了一下郑允浩的情况后就发了飙，问怎么不等人快死的时候再送来，原来那个时候的郑允浩距离死亡也只差临门一脚了。他们这才知道，郑允浩的精神状况比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糟糕，而他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战胜了唐钺的精神控制，虽然代价极其惨重。
“那医生有没有说他还要多久才能醒来？”金在中问，他不能去看郑允浩，所有有关郑允浩的事他都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打听。
“医生也说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要看允浩自己。”许真说，疲惫地抹了把脸。“在中，你都不知道，警察找到你们的时候，他有多吓人。我看过录像，我都不敢说那是我发小。”
有关那天后来的事，金在中是从罗祈睿那里听说的。
当罗祈睿带着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郑允浩背着他已经走了不知有多久，直到筋疲力尽了才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郑允浩一直死死地抱着他，就像是守着全部珍宝的龙，凶恶又残暴，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他们。然而当时的他已经失血过多，再不抢救就不止休克那么简单了。逼不得已，警察对郑允浩使用了麻醉枪。结果郑允浩就这样睡了下去，直到现在都没再醒过来。
至于唐钺，在他和郑允浩展开殊死搏斗，不死不休的时候，两名警察有如神兵天降，破门而入的瞬间，就将他一枪毙命了。据说那两名警察很可能是受家长的委托进山找那对年轻男女的，也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竟然遇到了唐钺。因为在他们离开没多久，那幢别墅就爆炸了。事后警方对现场进行勘查时发现，那幢别墅早就布满了炸弹，那两名警察应该是在搜查现场的时候不小心引爆了炸弹，最后连同唐钺的尸体一起被炸成了碎片。
“唐钺是真正的疯子，从他罪行暴露的那天起他就没打算要活。”许真曾这样评价道。
许真离开以后，金在中独自一人在病床上坐了许久，想了很多，然后才慢吞吞地下了床，一步一步地朝外挪去。金在中身上有伤，所以走了没多久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逼不得已，只好拣了张长椅休息。长椅的另一头坐着一名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身边杵着个身材高大的面瘫保镖。保镖站得跟杆枪似的笔直，就是放国旗班里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一看就知道是百分百的正规军人出身。金在中见老人也在打量自己，目光似乎很同情，就咧开嘴笑了笑。“肚子上被人开了个洞。”他说，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老人点点头，笑问：“那现在好些了吗？”
“谢谢您，好得差不多了。”金在中说，礼貌地笑笑，总感觉老人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不过看老人的这派头，想来肯定是B城的权贵，说是在哪次酒会上碰到过，倒也不足为奇。
老人很健谈，趁着金在中休息的空当儿，和他闲扯了会儿家常。虽说萍水相逢，但二人却聊得很投机，从国家时事到养生之道，涉猎不可谓不广。
“对了，老爷子，您刚说您儿子什么病？严重吗？”金在中问。
老人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那小子太娇生惯养了，一小点挫折居然就要死要活的，一点也不像我家的人。”
金在中闻言，只得配合地干笑两声。
“不过这都要怪我，是我对他关心得太少了。”老人说，脸上的皱纹忽然写满了沧桑。
接下来的时间，从老人的话里金在中得知，老人年轻的时候一心都扑在了工作上，很少顾及得上家里，四十岁时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可是用老人的话来说这个儿子就是来讨债的。孩子的妈过世早，老人又长时间不在家，所以儿子的教育成了问题。据老人说，儿子十几岁的时候泛起浑来简直就跟混世魔王没两样。有一次儿子闯了祸，老人自觉面上无光，恼羞成怒之下把儿子给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从此以后，俩人就成了仇人，儿子更是变本加厉地给老人闯祸。无奈之下，老人决定送儿子出国念书，心里想着让儿子自生自灭好了，总之，眼不见心不烦。结果儿子一点也没辜负老人的期望，天天和一群猪朋狗友厮混，纵情声色，酒池肉林。眼看就要大学毕业了，却一声不响就辍学回了国，还改了名字。等到老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以后了，而这些年里儿子从来没和老人见过面。老人被气得不轻，让人把这个逆子五花大绑地带来了自己面前，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俨然已经变了个人。儿子再也不像小时那样闯祸了，还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里有了不小的成就，可他和老人却也早已形同陌路，明明身处同一座城市，却从不见面，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有。
“所以我想，他应该很恨我才对，因为我从来没尽到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老人不胜唏嘘地说，“一直以来我们从没联系过，算算也差不多六、七年了，可是前些日子他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结果一开口就是求我帮忙，低声下气的样子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金在中点点头，“您毕竟是他的父亲。”
老人苦笑道，“是啊，我也这么想。”
“不，”金在中摇摇头，“我的意思是，父子没有隔夜仇。虽然您说您的儿子以前总闯祸，可是说句话您别生气，我觉得这多少有些夸张了，因为见了您就该知道您的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您跟他之间顶多就是缺乏互相理解而已。说实话，年轻人嘛，哪有不犯浑的时候？就拿我来说吧，我妈一生气就爱拿鸡毛掸子到处撵我，这有多丢脸您知道吗？可怎么办呢？我还是她儿子，她也还是我妈啊！所以我想，这么多年来，您儿子虽然依旧认为您不理解他，可他心里对您肯定也感到很抱歉啊，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罢了，怕丢脸嘛。其实这事很简单，只要你们肯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过去所有的不对付就都揭过去了。”
“是吗？”老人面带微笑地看着金在中，似乎是觉得对方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可是接下来却话锋一转，说：“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刚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不嫌弃，就跟我这个老头子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金在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您的好意，可我想这事只能靠我自己。”
“怎么说？”
“我想见我媳妇，可是他们不准。”金在中说，“切，真是太看不起人了！我是那种说不让见，我就会乖乖听话的人吗？！”
“哦？”老人挑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金在中轻嗤一声，卷起自己的裤腿给老人看。“您瞅瞅这什么。”他一脸嘚瑟地拍了拍绑在膝盖上的棉垫子。“我跟您说，待会我就去我媳妇的病房门口跪着，一直跪到对方同意为止。嘿，我还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真有这么铁石心肠的主？！”
“原来是打算用苦肉计啊？”老人觑着眼睛打量金在中，“心眼可真多。”
“那我能怎么办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啊。”金在中无奈地说，“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那如果对方还是不同意呢？”
“那也不打紧。”金在中说，狡黠地笑了笑。“这不还有我媳妇呢嘛？我媳妇要是醒了，说什么也舍不得我这么自虐的。”说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老人微微一笑，“听上去，你跟你媳妇感情很好啊？”
金在中得意地说：“那是！我媳妇特别爱我！”
老人笑道：“那你呢？你爱他吗？”
金在中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了！要不我干嘛跑去挨枪子儿，还给人下跪装孙子啊？”
老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旁的保镖恰巧接了个电话，接着就躬身毕恭毕敬地对老人说：“首长，车子已经到楼下了。”
老人颔首，对金在中笑了笑。“年轻人，很高兴能和你聊天，可惜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接着聊。”他说，拍了拍金在中的肩。“希望你和你媳妇都心想事成啊。”
“谢谢您。”金在中说，“也希望您跟您儿子能快点和好。”
“嗯，听上去应该不难。”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随后便在保镖的陪同下离开了。
金在中见状也站了起来，然后朝着郑允浩病房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心想真是“城会玩”啊，这个老爷子，居然让保镖称呼自己为首长？首长也是随便叫的吗？呵呵……呵……哎呦我去！金在中忽然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卧槽！他就说老爷子看起来很眼熟嘛！他不就是那个时不时要在新闻×播里露露脸的那个谁嘛？！那个……卧槽！！等等……眼熟？！金在中回想了一下老人的眉眼，还有不说话时紧抿的唇角……卧槽！！！！！！！
金在中就像是见了鬼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郑允浩的病房，这一次，守在病房门口的保镖没有再向先前那样拦住他，反而是恭恭敬敬地为他打开了门。金在中也没来得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就直接冲了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刚醒来就挣扎着要下床的身影。
“卧槽！！郑允浩！！你知道我刚看到谁了吗？！你肯定猜不到！！我特么见到你爹了！！！你爹！！！那什么，他是不是那个……那个……卧槽！！！！你怎么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你要干什么？！卧槽！！！你别乱来！！！！你才刚醒过来！！！！哎呦我去！！你特么压到我伤口了！！痛啊啊啊啊啊！！！！！！！！！！”
在一片呼天抢地的声音中，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保镖等一大票人的围观下，表情扭曲的金在中被失声大哭的郑允浩给狠狠地扑倒在了地上。
窗外，雨声渐止，天空中翻滚的灰云也在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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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① 出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日）；
② 出自列夫·托尔斯泰《天国在你们心中》（俄）；
③ 改编自维克多·雨果“死亡是伟大的自由，也是伟大的平等”（法）。
尾声
袁国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书看得有滋有味，见到有人来，便将书一合。“您今天的气色看上去不错，郑先生。”他说，偏着脑袋。“当然还有你，在中。能再次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金在中闻言，下意识地抿抿唇，无论如何伪装，眼前的这个男人都让他打从骨子里泛出阵阵寒意来。
“听说你想见我们？为什么？”郑允浩省去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袁国磊笑，走到二人的面前。“听说尸检报告出来了，”他说，“结果可真意外。”
允在二人闻言，脸色均是一沉，他们当然知道袁国磊指的是什么。就在两天前，警方对在唐钺别墅的废墟里找到的尸块进行了测试，结果没有一个的DNA和唐钺相符，更让人惊讶的是警方根本就没有人手在那别墅的爆炸中殉职。
“有的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你说我说的对吗？”袁国磊笑笑。
郑允浩也笑，“你要见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个？”
袁国磊不置可否，只是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
事实上，在警方的尸检报告出来的第一时间里，郑允浩就已经知道唐钺逃了，而且在这之前，金在中被绑架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罪犯应该不止唐钺一个。唐钺从一开始就在策划如何脱身，并趁机将所有人都狠狠地耍了一把。郑允浩不知道，在别墅里的时候唐钺是不是真的想要金在中的命，他只知道，如果唐钺还敢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一次他肯定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郑先生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袁国磊笑，意味深长地看向金在中。“爱情真是有意思。”
被袁国磊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让金在中实在是有些难受，“我去外面等你。”他跟郑允浩说，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望着匆匆离去的金在中，袁国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目光再次回到郑允浩身上。“告诉我，如今你还会感到痛苦和不满足吗？”
郑允浩闻言，表情古怪地瞅了眼袁国磊，断然道：“当然不。”
“说得也是，”袁国磊笑道，“毕竟你已经找到了你最需要的。”说着，出其不意地朝郑允浩伸出手来。就在后者意识到危险，正准备后退的时候，袁国磊曲起手指在他的眼前轻轻打了个响指。“所以，我赦免你。”
金在中看到郑允浩的时候，对方正一脸茫然地站在草坪上，似乎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金在中将弹珠放回盒子里，在跟一个正在接受抑郁症治疗的孩子保证下次还来陪他玩以后，他朝郑允浩走了过去。
“怎么了？在想什么？”金在中问，伸手在郑允浩的面前晃了晃。
郑允浩望向他，眉头轻轻蹙起，须臾之后才像是终于认出了他是谁一样松开了眉头。
金在中狐疑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袁国磊说了什么？”
郑允浩闻言，唇角忽然漾出一抹笑。“没什么。”他说，享受地伸了个懒腰。“就是感觉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这么轻松。”说着，勾住金在中的脖子。“来，跟你说句悄悄话。”
“什么？”金在中附耳过去。
片刻后，他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就在郑允浩笑吟吟的目光中，红了眼眶。
两年后，蓬莱奖颁奖礼现场，司仪激动的声音响彻全馆。
“恭喜年度烧脑巨制《大脑入侵1：精神之战》一举斩获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以及最佳男主等七项大奖！同时还要再一次恭喜片中的两位男主角，蓬莱奖有史以来的首对‘双黄’影帝！！让我们再次把热烈的掌声送给——郑允浩！！金在中！！”
掌声雷动，比邻而坐的郑允浩和金在中相视一笑，在万众瞩目中，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
来，跟你说句悄悄话。
什么？
你那天说的不对。
嗯？
我不要你的仰视和顺从，只求你能与我并肩同看日升月落，风起云涌。
-END-
【一夜成名】先说，感谢妹纸们的留言，这对我之后的修文很重要，不过看过大家的留言后还是有点意外，写得这么不清楚吗？所以先在这里特别说明一下：1.袁对允浩进行过催眠；2.唐有同伙，他们都成功逃走了；3.允浩将亲身经历改编成了电影，他和在中担任主演，并获了奖。【还有不明白的也要给我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