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滥月亮[超现实主义/猎奇/大概率BE]BY:行路空枝
写在前面。这个大篇章下面会有两个故事,互为姊妹篇所以就放在了一起,就连名字也共用一个。
虽然完全可以当成独立两个故事,但是在构思的时候,因为当初是从一个大纲里拆出来的,两个都难以割舍,所以变成了两个独立的故事。
并且在起名的时候觉得很难抉择,干脆就用了从前那个第一版大纲时写下的名字——《泛滥月亮》。
上卷是十七岁时空里的,小金和小郑的故事。
下卷就是二十七岁的小金和小郑的故事。
两个故事间可以理解成两个时空,没有必然联系,人设也风马牛不相及。
绝对OOC预警,BE预警,人物角色死亡预警。
至于说虐不虐,我觉得不虐。
文内含有未满十八岁不能阅读的内容,含有大量刺穿、穿孔、纹身和身体改造的内容,并且含有轻微SM内容,除此之外还会有直接的并不适合打手冲的性描写,直接死亡和对死亡的向往描写。
文内描写的亚文化下的青少年追求的边缘人格病态美学并不代表我的思想观念,请谨慎阅读。
水楼 本帖最后由 meijiaxi 于 2024-10-2 18:04 编辑
上卷
1.
“你没搞错吧!你说你想在哪穿个孔来着?”
还没等金在中回答,震得人心脏都跟着鼓动的音乐骤然响起。
舞台上的DJ拎着拖着长长的线的麦克风简直如猴子一般连吼带唱跳上舞台。是个染着红毛的飞机头,大晚上的还傻逼兮兮地戴着个墨镜,他摆出睥睨众生的气势拿手指往台下一指,低低哑哑的嗓音嘶吼着:“heybaby,come on……”
场内的氛围霎时一改刚刚的沉寂,整个场子热闹起来,伴随着尖利刺耳的重金属音乐声,尖叫和呐喊简直有掀翻屋顶和沸反盈天的架势。
金在中看着场内染着颜色各异的发顶攒动,擦身的人形形色色,有化着浓妆穿着画满骷髅头怪异服装的男人,脖子上还戴着一圈铆钉的“狗链”然后四肢真的爬在地上被人牵着走过,也有简简单单的只是染着金发,踩着恨天高穿着小皮裙的“原宿女孩”,她们脸上的妆不算很浓,只是粘着很长的假睫毛,眼皮上化着脏脏的带闪的亮片。
身处如此光怪陆离仿若妖魔共舞的场景里,他却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逐渐跟着音乐的节拍一起有被燃烧起来的趋势。
他将面前的一杯威士忌兑水仰头一气喝光,热辣的酒精刺激着喉管和空无一物的胃部,他感到胃部一股痉挛,可下一秒他却又感到一股畅快之意。
在这里,说话都要靠喊的。
金在中推开刚刚对自己发出疑问的碍事的黄毛,骂了一句西八。他回头对着自己的几个同伴竖了个中指,又拿中指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地方。
他没出声,只用口型说了几个字:那是打乳钉。傻逼。
黄毛看着面前的漂亮男孩,瞪大了眼睛作不可思议状,他不断推搡着金在中的肩膀向圆桌边围着的一群混混模样的卷毛们咒骂道:“西八这崽子疯了,我以为他要在自己勾八上穿个孔,弄半天是在奶头上,真一天天不学好,又他妈不是女人,谁在意一个男的的乳头。”
众人哄笑的声音几乎就要盖过场内的音乐声。
他们喝着酒一起气着最新在这个地区流行起来的水烟,一边还不忘羞辱他。说只有误入歧途的小姑娘会想着在自己的乳头上干那种事,然后问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娘们唧唧的。你是gay吧。你喜欢被男人干是不是。
金在中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还不知道自己在作死的黄毛,一开始好半天没说话。
金在中热衷身体改造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一开始只是单纯被路过的一家名叫Selene的饰品店看到的买耳钉就免费给穿耳洞的广告牌所吸引。这种东西不是正适合离开家之后几乎没什么钱的自己吗。金在中这么默默地想着,然后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迈进了这家具有朋克装修风格的店面里。
店面是挤在一栋三层水泥建筑的中间,几乎称得上狭窄的长条状蜿蜒状的入口一直通向地下,狭窄的入口大概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金在中在入口处几乎没有停留,顺着唯一的通道往店面地下走,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
和外面的黄昏相比,这里更胜黄昏。下到地下一层豁然宽敞起来,只是室内几乎没什么照明,只采用了最基础的照明设施,微弱得只能见到一丝光亮,种种诡谲的气氛下更衬得这家店显得阴暗、恐怖。
因为在四周的墙面甚至到天花板,除了在黑色的绒布上钉着各类饰环之外,扑进眼里的全部都是各种夸张到博眼球的猎奇照片,除了各种放大的男人女人的性器官穿孔的照片,还有不少化着浓妆看不出人种的对着镜头竖中指吐舌头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几乎全身上下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是不被纹身所覆盖的,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张照片里,从男人口中吐出的长长的舌头上,正镶嵌着一枚又大又闪亮的舌钉。
金在中的脚步为此停留下来,他盯着照片上男人的舌头看得目不转睛。
“嗨。第一次来吗?”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仰着声调和他打招呼的女声。
金在中正看得入神,没留神被女人的声音惊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店铺深处的一面墙壁上开着的一个窗口里面,伸出了一个女人的头。他以为经营着这样一家别具“特色”的店的老板会是一个连脑袋上都纹着身,耳朵上脸上甚至是舌头上都穿着孔的人,可从柜台后绕出来的看不出年龄的高个儿女人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普通朋克罢了。她的头发倒是染成很浅的金色,只是她没化妆,也没涂口红,这样反倒衬得她气色更加不好了。
金在中看着女人,愣了一秒这才回话道:“嗯。”
他不擅长应对社会上的人。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纯社会人,他总是拿这类社交束手无措,所以他只是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回答之后,就开始转着脑袋四处参观起来。
他的眼睛从那些纯银的饰品上快速划过,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墙上挂着的那张男人吐着舌头的照片上。
说实话,照片上的男人长得一点美感也没有,像个卤蛋一样的没毛的脑袋上两侧都刺着刺青,可以想象到照片拍不到的脑袋后面也会是同样的光景。他甚至还把两条眉毛都剃了,脸上打着一串眉钉、鼻钉,下巴的位置上钉着三个夸张的铆钉。
即便这一切都看起来除了让人感到夸张到不适外,但金在中却从其中模模糊糊有一种感知,他觉得从如此没有美感的男人口中吐出的镶嵌着舌钉的舌头,竟意外让他着迷。
女人从深处走过来到金在中的身边,她踩着高跟鞋几乎快和有一米七九身高的金在中一般高了,顺着金在中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啊”了一声,然后扭过头问金在中:“你想来打舌钉?”说着这话的女人调皮地冲他挤挤眼睛,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此刻地表情让她像一个少女。
说实话,金在中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能够确定绝对不是眼前的女人。为了缓解或者掩盖这种陌生的情绪,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天知道,在进来之前,他只是想在耳朵上打个小洞而已。
女人用审视的目光将金在中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笑了。
“我这里可不给未成年穿孔,纹身。”
“我已经成年了。”金在中下意识就说谎了,“我早就不上学了,你这不会还要查身份证吧?”他拿出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不上道的样子讲话。
女人像看稀罕物似的看着金在中。当时还是黑色头发的漂亮男孩——顺直的半长发,皮肤就像没晒过太阳似的,惨白的五官倒是超脱地精致。她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朵上一个孔洞也没有。
“你很漂亮。”女人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下了个定论,“很适合被改造。”
……
他们将身体穿孔,纹身和一些其他更刺激的项目一起,统称为“身体改造”。
金在中看到的照片上的男人打的舌钉就是身体改造的一种,但还不是更疯狂的那种。金在中听了这家名叫Selene的店的老板介绍,除了给性器之外最疼的就是给舌头穿孔,就类似于纹身也有纹在哪里最疼的区分。
传说在古老的教堂里,巫师和神父会刺穿教徒的舌头作为与上帝交流仪式的一部分。
可是金在中不信教,更不认识什么上帝。他单纯迷恋上那种被刺穿的痛快感觉。
就像这家店的老板第一次给他穿耳洞的时候,她让他坐在一个高脚椅上,撩开他耳边的头发,拿来了消毒用的酒精和棉花,然后拿着金在中自己挑选过的被斜着剪得尖尖的银质耳钉。沾了酒精的棉花在充满肉感的耳垂上蹭了两下,冰冰凉凉的,让人觉得心空落落的。然后又擦过耳钉最尖的部分。女人让他对着镜子看打哪一个位置最合适,并且告诉他最好给要打的其他的耳洞留有余裕。
女人一眼就确信他不会是最后一次来穿孔。
要打之前金在中突然叫起来:“不是机器打的吗?就直接用手这么按进去的吗?”
“手打的会更漂亮,而且恢复起来会更快一些的。”女人笑着安慰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又很温柔,像个大姐姐。“不要小瞧我,我打过一千个洞,这种只能算是小case。”
“啊,是这样吗?”金在中又坐回椅子上,乖乖露出白皙的脖颈。
即便一开始已经被女人科普过,今天给他打的耳钉已经是最最细的那种16G的,几乎不会怎么疼,恢复起来也超迅速的。但金在中坐在高脚椅上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的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
却是悬在空中似的。
耳环的尺寸是以Gauge为单位来表示的,简称G。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孩们穿的耳洞基本上都是16G的,或者还会有14G,数字越小代表着耳环的环粗越大,也就是说留在身体上的孔洞就越大。像金在中看到的贴在店面墙壁上那些人身上的孔洞,大概都在4G、2G,甚至是0G还有00G的了。金在中觉得孔洞太大也不好看,就像00G的,已经都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了,而是看起来像是什么部落和少数民族了。金在中看到那些照片时几乎是下意识就皱起眉头。
女人告诉金在中说,如果想要扩耳洞也可以,只要一点一点慢慢往耳洞塞更大的饰环就可以了,不要贪心,一次只上一个等级。
金在中还没去想过以后的问题,他只是胡乱地点头。然后下一秒,离耳廓很近的部分,不是听到,而是直接感受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快速扎破他的肉,只是路过,又好像带走了什么。“咔嚓”一声,就是那小小的一声,引得金在中不由得战栗起来,几乎霎时就在颅内感受到一股不由得自己控制的快意。
“好了。”
女人满意地左边右边来回打量着金在中耳垂上的自己的杰作。她将金在中带到一面半身镜前面,拉着他不住地说“太漂亮了”“我就说你会很适合的”这之类的话。
金在中仔细地看着镜子当中有些傻气的自己。他将一侧的长发别在耳朵后面,在露出的因为痛意而泛红的耳垂上,一枚闪着银光的耳钉正悄悄攀在上面。
他走之前留下了店主的联系方式,他问女人这两个耳钉多少钱,女人说了一个数。
这是金在中今天一整天的饭钱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连平常地讲价都没有,就从掏光了口袋掏出钱来给了女人。
女人笑眯眯地让他以后常来玩。
走出Selene的时候金在中在想,只是因为一对耳钉的不同,真的就会有那么大的改变吗?
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但之后他的确迷恋上了这种给身体穿孔的感觉。到现在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的耳朵上面已经多了一连串的孔洞,就连耳骨中间都打了一个。从上到下分别是14G,6G,和4G的。从16到14的扩张根本就是毫无感觉,可是金在中并没有听从店主的忠告,也有为了省钱的心理,他直接就从14G上到6G,这段时间他可谓是饱尝苦楚。血从耳洞里源源不断的渗出来,一整个耳垂又红又肿,别说睡觉的时候压着,就是平常碰一下都痛得不行。那段时间他简直生不如死,耳垂连着的脸颊都开始泛起疼痛,让他除了喝酒一点东西都难以下咽。所以他那时体重几乎降到了只有一百多斤多一点。
但即便这样,金在中并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地退却之意,他忍住了痛,直到最后扩张成功。之后他甚至开始在身体上穿孔,他打了脐钉,还预计要在身上刺青。
只是他始终都还没能拿出去做舌钉的勇气来。
……
金在中从座位上起身,乍一接触平稳的地面,刺耳的音乐声震得他耳朵隆隆作响,他有一瞬恍惚。今天真的喝得够多的了,幸好酒钱不用他付。
他原本就想这么回去,再喝下去他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可那黄毛好像越说越上头了,他的手指扣在金在中的肩膀上,扣得死死的。金在中低头看见,那黄毛的手指甲里黑黢黢的,顿时胃里就感到一股酒意往上翻涌。
“我要走了。”
金在中捂着嘴巴说。
可惜众人都不清醒,没人理会他的话。
酒精让金在中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再抬起头来时,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一起抡起来的还有他的拳头。
那黄毛原本正讲得吐沫横飞,谁都想不到金在中忽然来这一招。
有点损,但是让黄毛闭嘴很管用。
原本乌泱泱挤在他们周围的客人们看见有人动起手来手便识相地朝旁边四散开来。大家是来找乐子的,没人想沾上这种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射灯红黄蓝绿交汇,照在每一张狰狞又充满了好奇的面孔上。
金在中这一拳使了他全身的力气,但其实他喝了酒,拳头也跟着身体一起变得绵软无力,与其说黄毛是被他打倒的,不如说他是用身体的力量将黄毛扑倒。他打下去的时候就连自己都跟着那黄毛趔趄了一下。等他晕晕乎乎从黄毛身上爬起来,看到剩下几个人盯着他的醉醺醺却露出凶光的眼神,心里这才觉得自己做得过了。他趁着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扒开拥挤的人群,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tbc.
不计标点符号字数:4148 2.
真是个操蛋的夜晚啊。
金在中游荡在喧闹的街头,已经超过了夜里十一点了,但是拥挤的人潮就像海滩上的沙砾子,怎么都不会减少分毫。金在中觉得自己烦的要死掉了,刚刚路过一个没有竖立红绿灯的路口,他被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喝得烂醉的其中一个混混冲撞到肩膀。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同样感受到被冲撞的力度,那混混脚下几乎是不停地只是回过头摆着手对他说着不好意思地就那么走掉了。
其实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对不起啊”“不好意思”这类的感觉吧。金在中一眼就看得出,那种人啊,肯定是喝完酒又磕了药之后跑出来发疯的。听说,只要沾上了那种东西,就连人的骨头那么坚硬的东西,都会变软的,还可能会直接融化掉。
金在中双手插兜看着那群混混一样的人,就那么地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之中。
啊……真的是个操蛋的夜晚。
金在中感觉自己真的要疯掉了,不,他大概是要死掉了,准确来说,也是离死不远了。总之他大概真的要完蛋了——这种完蛋可不是从前还上学的时候那种没写完作业第二天却要上交给老师的那种完蛋,而是,真的要完蛋。死——死懂吗?就是他可能真的要死了。他居然真的会出手打那黄毛,本来想着就像平常一样忍耐一下,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为什么这次会忍不住了呢?
那种事情可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他不都耳朵里听着那些难听话地忍了过来。反正他们也不是朋友。为了晚餐时能够吃上小酒馆的盐粒鸡肉串或者是偶尔一顿的家庭式烤肉,还有酒或者是那个……为了这些东西,能够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东西,不都该忍耐一下吗。
但是今天就是个意外,就像和黄毛那群人是如何结识地一般,都是个意外。
和黄毛还有他那群人认识,正好是发生在金在中去过那家穿孔和纹身的店里之后没多久就发生的事情。
因为总是无处可去,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供他消遣,他便经常流连在梨泰院那一带。那一带总是聚集着不少二十代上下的年轻人,甚至他们的年龄总是都比自己报出来的更小。每个人都穿着大胆、新奇,充满个性甚至是怪异,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男生们甚至都留着长发。而当时的金在中混在他们其中未免显得过于普通,因为当时还是黑色没有染的头发,白嫩嫩的脸蛋上看得出脆生,他只在耳垂上打洞,带着时下最流行的十字架耳链,他看起来不像无家可归的混混,而更像是个有家却不回的骄矜少爷。
但他和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没什么钱。
而那黄毛也经常在那一带晃悠,以他为打头的,身边总是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模样的男人们,他们大都膘肥体壮,并且不仅打扮出奇,行为举止招眼浮夸,还会经常动不动就突然靠近你,然后就问你要不要买墨司卡林*。
一开始金在中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他也没多余的闲钱买那玩意儿,那时候一天到晚他除了喝酒钱有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但那黄毛好像对他很感兴趣,后来金在中向他买过几次尼布洛*药片,两个人一来二去算是熟络起来。再后来,黄毛就带他去见了他们所谓的大哥,这时金在中才知道,他们原来都是一个暴力组织团伙的成员。这个被叫做玄洋社的暴力组织的大头目竟然就是那位在钟路商圈赫赫有名的“林组长”,他们手下掌管着整个首尔的高级俱乐部、地下钱庄等高级会所的资源,并且现在还有正在往“企业型暴力组织”的方向慢慢发展。简单来说就是这位“林组长”将来可能就会被下面人尊称一声“林社长”之类的称呼吧,听说他们会把从“组织暴力团”赚来的大笔大笔金钱都投入到正当行业当中,尤其是房地产里面。
金在中对于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并不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他经过黄毛的介绍,自然而然地加入了玄洋社。之后的半年当中,虽然做的都是一些暴力追讨的行径,也跟着和其他组织的人打过几次群架,可总体来说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急则计生,起码每日的生活必需不再成为他需要头痛的重中之重。他对此也并没有不满意。
但今天他一定是喝酒喝昏了头,所以才会忘乎所以地对那黄毛出了手。他觉得他这次肯定是死定了,毕竟那群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力犯罪组织的成员。虽然金在中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们杀人,但是用脚趾想都可以知道,他们绝对是可以做的出那种事情的。
金在把自己挤进一家不需要查看身份证件的新开的夜店,他想现在他需要更多点酒精或者其他什么的,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居然在七月盛夏炎热的首尔街头身体在瑟瑟发抖。这是出于对于死亡的恐惧心理吗?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总之,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活到哪一天为止呢,感觉应该不会很久。
顺着一个超宽的,全部都是用透明玻璃制成的台阶走到地下一层,暗红靛青和深蓝,迷幻的光交织只为让人头昏目眩。
哎,真想忘掉一切,就连自己都全部忘掉。
金在中顺着人潮像鱼儿一般滑入舞池,充斥着整个空间的动感的鼓点声一下下猛烈地敲击在心脏上,他跟着音乐无意识地摆动身体,就好像那些从他的躯干上长出来的四肢好像并不真的由得他来掌管,他觉得晕乎乎的。室内应该是开着中央空调,但依旧没好到哪里去,他不过只进来这么一小会儿,身上就已经浸满汗水,黏糊糊的汗水就像从内脏里渗透出来,通过浑身的毛孔爬了出来,而别人的汗水和呼出的气息则进入到了他的体内。
金在中想去吧台那边点个什么喝,手臂被谁抓住,他回头,长如海藻的挑染蓝色的大波浪扫上鼻尖,香水味混着烟酒的味道,距离太近,异常浓烈。金在中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小帅哥。”
几乎只能遮盖重点部位的吊带和短裙,一双长腿,踩着七八公分高的亮片细高跟,眼线又粗又长,眨眼间亮片在光照下显得更为魅惑。是个看起来比他大不少的漂亮女人。
“我注意你好久啦,一起喝一杯?”女人凑到他耳边,几乎是用喊的才能让他听见。
金在中快速把手臂从她手中抽离,他拿出在俱乐部应付那些女人们的招数,面带微笑,靠近女人的耳边柔声说道:“抱歉哦姐姐,不可以。”
女人蹙着眉,同样在他耳边大喊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尖利的声音震得金在中的耳朵嗡嗡作响。
金在中没有和她过多纠缠的打算,她又不会给他钱,甚至就连施舍他一杯酒都够呛。所以他只是耸肩。
“OKOK!”女人没有过多纠缠,她踩着高跟,离开的背影显得尤为潇洒。
今天的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喝酒,甚至就连药都不想用,他只想用最单纯的酒精麻痹自己。但偏偏今天就跟着了魔似的,走什么烂桃花运,他刚坐上吧台不久,服务生给他端上一杯shot,他端起杯子就连一口都还没喝掉,同一个手臂,又被什么软若无骨的东西缠上。
金在中侧头去看,一个化着长长的眼线,沾着假睫毛的漂亮男孩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男孩说话时,金在中总是无法不去注意他描绘的无比艳红的嘴唇,那张唇上,散发出无比劣质的脂粉气味,让刚喝了口烈酒的他忍不住想要作呕。
“小哥哥,你是1还是0啊?”男孩缠上他胳膊的手臂逐渐收紧,就像被一条腻滑的蛇缠上。
金在中装作听不懂他说话,把手臂抽出来,男孩儿就像受惊又受委屈似的,那双嘟嘟唇撅起来,眼神装作怯生。
他原本不想理,这类人他见得多了,知道他们就跟狗看见肉骨头似的,很是难缠。可面前这男孩果真誓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他才被拒绝又喋喋不休地靠上来,下巴想要攀附金在中的肩膀,嘴巴里不干不净。
他呶呶不休地在金在中耳旁说:“小哥哥,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可以做1哦,你不信和我试试就知道了,我肯定让你超爽的。”男孩说着话,甚至就要去拉金在中的手摸他的下体,仿佛想要以此打动他。
就跟被火苗烫着一般,金在中飞速甩开那男孩的手,甚至动作过程中还重重地打到了男孩的手背,只见原本那光洁白皙的手面上,立刻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可他对女人尚有风度,对同性就没这么客气,更何况是这样没脸没皮的。他坐着没动,一把拽过那男孩儿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薅下来,拽至自己身前,“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懂吗?”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留情面,可没想到即便这样男孩都不死心。
他眨眨几乎快掉了一半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自以为纯情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金在中差点没气笑了,他原本想怼一句“关你什么事”,可当他抬眼无意间在人群里一扫,一个身穿酒保制服的高个儿男生,就这样跃入他的眼帘之中。
舌尖下意识扫过口腔内壁的每一个角落,心突突跳了两下,空出一个半拍。
他拽着男孩儿的手在自己没注意地情况下竟然更紧了几分,男孩涂得过于白皙的面孔上因为微微的窒息显出几分不自然的潮红,金在中竟然也没有注意。
他看着人群里扎眼得要命的那个人影端着托盘慢慢走回吧台内侧,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顺着那男侍应生走过的路线看过去,周围人皆是口中惊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金在中饶有兴致,他对着男孩儿掂起手指往里指着那人,凑在他耳边说道:“喏——就那样的。”
他松开男孩的衣领,又加了一句:“所以你还是先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再来吧,还学人当1,你也配。”
即便受到这般侮辱的男孩儿竟然也不生气,他顺着金在中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了。
金在中瞥他一眼,不知他在笑什么。
男孩伸手展展衣领,用一种嘲笑似的目光看着金在中,好像真的可怜他。然后又翻着睫毛上下打量了眼他,最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翘着一边嘴角,最后只是留下一句:“那就祝你好运喽。”转身离去。
金在中一时竟摸不清这男孩儿怎么一时缠人得要命,一时又离开得如此洒脱。
但他现在完全顾不上了,他觉得自己扫兴一晚上,终于要来点乐子。
金在中扭过身体面对吧台坐好,就像在课堂上似的,身板立得笔直——不对,就连在课堂上他都没如此认真对待过。正好身穿酒保服的高个儿男生放下托盘,就站在他的座位对面。
两人隔着一条似银河般的吧台,目光在空中相撞。
暖黄和幽蓝的灯光交相辉映,似梦似幻的,透过蒸腾的烟雾和酒气,好似在世界尽头,金在中对上郑允浩的眼睛。
tbc.
墨司卡林:致幻剂的一种。
尼布洛:一种镇静剂。
不计标点符号字数:3453 3.
对上视线的那一秒,金在中不禁在心底里腹诽:难道这年头世道不好,虽说是私生子出身名声不怎么好听,但到底是名门贵公子,背靠郑家这座大树好乘凉,怎么都不应该会沦落到要到夜场酒吧打工做侍应生的落魄地步了吧?
可毕竟金在中并不想轻易就放过今晚好不容易发现的这唯一的乐趣。一双大眼睛睁得浑圆,冒出熠熠精光,简直要把郑允浩身上盯出个洞来。他看着郑允浩信步走到自己面前的吧台里面,放下托盘,将酒杯井然归置,这期间除了刚刚无意间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剩下时间里就好像面前没有他这个人人,也跟完全不认识自己似的,垂着眼眸只顾着眼前要做的事情。
整个场子里欢腾热闹,却唯独这有郑允浩跟前这块儿寂寥孤寂,像竖了堵看不见的墙,熟客们自然都讨过没趣,只有一些新来的看见男色当前,总想跃跃欲试。
这里自然就包含金在中在内。
金在中单手虚虚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坐着的裤子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扔到郑允浩面前,一副吊儿郎当笑嘻嘻的模样,“嘿,给我调一杯金汤力,怎么样,没问题吧?”
这张皱巴巴的钞票原本是他明日用来解决一日三餐温饱问题的钱,可这会儿看见美色在前,自然也就顾不上明天如何。
郑允浩看见那纸钞被扔至自己面前的台面上,有点像打发人那种样子,他手中动作顿了一秒,但终归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他正对面的男孩。
明显可以看出金在中在这之前已经喝了不少,一头张扬的白金色中长发下,白嫩的面皮蒙上一层雾气般的红晕,嘟而嫩的红唇上还留着未擦尽的水痕,而在这一切纸醉金迷的表象之中,却有一双纯净的、黑而灵动的眼眸正噙着泠泠笑意看向自己。
在金在中看不到的高高的台面下面,郑允浩不禁用修剪的恰到好处的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下一秒,他用两手将那枚被几乎折在一起的纸钞双手平铺放回在金在中面前,说起话来有股一板一眼的认真:“抱歉,这里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金在中瞪着眼睛瞅郑允浩,他摆摆手示意郑允浩靠近一些,在对方耳旁用两个人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你还不是未成年就在这里打工?不怕我现在就举报你?”
郑允浩直起腰杆,再一次对上那双笑得如一轮弯月灵动又狡黠的眸子。
他只说声“稍等”,紧接着不出几分钟,一杯盛着内容物颜色橙黄晶莹透亮的酒杯就被放在了金在中面前。
但那张钞票他却没有再去动。
看到了全部制作过程的金在中一边在心底里暗暗感叹不知郑允浩居然还有调酒这种本事,只是不知道好端端的大少爷不做非要来做这个。他一把端过酒杯,放在嘴边就喝了一大口。
冰凉凉带着果肉的橘子味汽水混合着薄荷的香气在口腔里快速炸开,前味是橘子清新的甜,中到后期的口感混合咬开果肉的暴爽感,薄荷的香气弥漫上来,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阶段,在盛夏的街头和小伙伴们乱跑一通之后的大汗淋漓,再同大家分享的橘子味汽水的感觉。
那是多么遥远的一段时光啊。
虽然的确值得怀念,可那绝不是现在的金在中想要的东西。
他端起水晶似的玻璃杯在郑允浩眼前晃晃,“你当我三岁小孩?”
虽然这么说,但到底这上的第一杯是被他喝了个干干净净,接下来他便使出浑身解数,不是嚷嚷着要去揭发郑允浩私自打工,要不然就是说他不看在老同学的面子,逼得郑允浩不得不又给他调了一杯正儿八经的金汤力他才算罢休。
极高度数的酒精下肚,让早已微醺的金在中面上更覆了一层潮红,那抹红早已蔓延到而后,他不断拿手作扇给自己扇着风,口中嚷嚷着“好热,热死了”之类的话,目光扫过那群依旧癫狂的人群,一转头就看见郑允浩好像正盯着自己看发着呆。
他顺着郑允浩的目光,伸手摸到自己的耳垂,熟透了般的耳廓到耳垂上是冷硬冰凉的手感。
难道郑允浩也对穿孔感兴趣?
如果要聊这个金在中立刻便酒醒了三分。
他拉着明明生意不断手上忙活不停的郑允浩聊他耳朵上穿的洞,说他如果也想像自己一样扩耳洞的话应该如何如何,又讲述了扩耳洞的过程中是怎样疼痛难忍。甚至聊到激情处,他半个身子越过吧台直接拉着郑允浩的手伸到自己的半袖里,摸上乳首,并又宣扬一番自己要打乳钉的计划。那瞬间他能感觉得到郑允浩浑身都僵硬了,被自己拉着的手就跟一块硬邦邦的没有知觉不会自己动的木头。郑允浩明明没有喝酒,脸却红了个彻底。
达到捉弄他目的的金在中便甩开他的手半靠在椅背上笑得肚子都痛了。
他感觉自己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郑允浩,明明之前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根本就连话都没说过半句,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好学生,和自己这个坏学生,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但这个虽说是豪门出身的私生子,平日里孤言寡语的,看起来像老师的乖宝宝的好学生,居然今天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可太让金在中感到有趣和好玩了。
但是也仅止于此,金在中并没有想深度挖掘这背后的秘密。
直到他把脸都笑僵,但看到郑允浩除了呆站在那之外并不再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金在中也顿感无趣。他原本想就此作罢的,可心思百转千回,他又跳下转椅,扶着吧台将大半的身子探过半个调酒师工作的台面,伸出手一把拽过郑允浩的领带将人拽至跟前。
从前做同学的时候他从未仔细看过这张脸,总以为在那副老式的黑框眼镜下,应该是一双黯然无神的肿泡眼和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可现在离得这么近再看——摘掉黑框眼镜背后的是一双充满女性柔美的丹凤眼,吊梢着眼角微微向上,过分高挺的鼻梁和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相得益彰,而下面是一双不薄不厚的嫩粉色双唇,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双唇上竟然还有一颗俏皮的小痣,让原本万顷平波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娇娆之态。
即便刚刚一见面金在中就对眼前人这细微的气质改变有了些许意料之外的接受度良好,可这张脸放大在眼前看,杀伤力还是过于巨大了。
竟然让他原本溢于口的调笑之词梗塞了。
这是一个过分近的距离,近到只要金在中再稍稍向前半分,两个人的唇瓣就能贴在一起。
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一股不算浓烈却存在感极强的青草和朗姆酒混合的高级香水味直钻胸膛,那是郑允浩身上的气味,金在中喊不出香水的名字,却不知是被那股香气还是自己喝下的东西让他感到晕眩。
金在中还以为郑允浩这小绵羊似的只会学习的乖乖仔会被自己吓退,可等了半晌,郑允浩步伐丝毫没有半分挪动,他撩起的薄薄的眼皮目光澄澈看向自己。可惜了,金在中在心底里暗叹一声,松开领带,临了还不忘双手帮人将领带物归原位,铺展整齐,就跟每日送丈夫临行前给系好领带的妻子一般。
金在中将屁股挪回椅子上,突然粲然一笑,他向着郑允浩伸出舌头:“你知道吗,我还想往这打孔呢。这个叫打舌钉。”
金在中坦然看着郑允浩,甚至不知死活地又添了一句:“听说被打了舌钉的人口交的话……会超乎寻常的爽哦。”
郑允浩闻言身体几不可闻的一抖,目光瞬间就聚焦在了那一抹探出红唇的小舌之上。可惜只是瞬间,像蛇一般只露了个头就缩回去的小舌就此便乖乖呆在主人的嘴巴里,再也不肯露头了。
看见郑允浩瞬间爆红的脸——诡计得逞的金在中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但同时在他的心底里又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想要快点、快点去打舌钉的念头。这个念头虽然说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可是他谁都没告诉过,不知道今天为何突然向这个明明就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的郑允浩提了起来。连金在中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在身上哪里穿孔或者在哪里纹身都不一样,舌头应该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如果朝那里打孔的话,怎么可能会不害怕、不恐惧?一定会因为害怕而不断地想要将舌头缩起来,甚至那滑腻腻的小舌也根本难以控制吧。
虽然他并没有真正见过舌钉是如何钉进去的,但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应该是个极其惨烈的过程。
他猛地将杯中的酒喝净,拍拍屁股站起来,看了眼桌上那刚刚他扔过去的钱。
“这付酒钱够了吗?”他看向郑允浩。
已接近后半夜的场子里人渐渐开始稀疏起来,周围已经有侍应生开始做起打烊前的收拾准备,郑允浩原本正忙于手头的活儿,闻言擡头看向那个笑容恣意的白金色头发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金在中纤薄的身躯隐匿于背景的黑暗之中,不断有红的黄的蓝的射线扫过,男孩的视线不知在看什么地方,但脸的方向是对着自己的,郑允浩这才能确定他是在等着自己的回应。
郑允浩将桌上的钱收了起来,他没说够还是不够,半个身子掩在高高的吧台后面,垂着眼眸,仿佛多看一眼金在中都是一种神圣的冒犯。
他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什么,但是一阵电子贝斯音扫过,金在中压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他向来没什么耐心,转过身摆摆手,脚步踉跄着就往外要走。
谁知郑允浩竟然从吧台后面跑出来,拉住要走的金在中,可才刚触碰到,就像是被金在中的皮肤烫到一样,他缩回拉住金在中的手,只是将刚刚那张纸钞又塞回了他的手中。
“今天算我请你的。那……下次你还会来这里吗?”郑允浩垂着的眼睫一颤一颤的,明明比金在中高出不少的个头,但好像怎么看气势都比之弱下一大截下来,站在他跟前,就像个温顺的绵羊。
金在中轻轻地笑了,“如果你希望的话……”他摩挲着那张好像还带着郑允浩身上温度的纸张,仰头望着男生沉默的脸庞,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冲动,就当他喝醉了,他踮起脚尖,在郑允浩的嘴角印下一个没有丝毫情欲的吻。
“这就当做你请我的谢礼了哦。”说罢,金在中潇洒利落地转身离开,只留下郑允浩似雕塑般的站在原地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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踉跄的脚步穿过城市中心渐渐向更加偏远的方向走去,通往住所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巨大的垃圾处理厂,堆成小山似的垃圾堆,即便那厂房里好像日夜都在运作,但那堆成山似的垃圾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减少分毫,而再往里走,穿过一个破烂的商店街,就能看见一幢孤零零坐落在垃圾场和铁路道口旁的灰色小楼。
楼不算很高,七八层,显得肮脏的灰色外墙,每个窗户都很小。还有毫无装饰作用的水泥柱子,巨大的墙壁,上面有各种各样的涂鸦,都是来这里玩耍的孩子们画的。
顺着没有照明灯的漆黑狭窄的楼梯爬上最顶层,就是金在中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房间里一片漆黑,但依旧可以看得出空落落的两居室房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金在中脚步虚浮没走两步就冲到了窗边,“刺啦”一声拉开玻璃窗,外面是暗淡的天空。好像就快要下雨了,不知为什么只有这里黑云压顶,整座城市笼罩在潮湿的空气之中,垃圾山上落满了乌鸦,从远处缓慢而来的只拉着货物和煤炭的箱型列车离老远就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就是越来越近的几乎震耳欲聋的“哐当哐当”声灌入耳廓。
他被这种声响弄得有点想吐,可是还是忍住了。捂住耳朵直到看着火车远去,那不停呜咽着的声音也最终消散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他才在黑暗里摸着墙壁在一张只由床垫铺在地上权当作床的上面躺下,那是他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好货色”,时不时的,那里也会出现这种东西。
夜更深了,躺下之后的金在中几乎没怎么酝酿,那种沉重的睡意就很快将他吞噬了。
第二天,日头才过正午,他就被一阵锲而不舍的电话铃叫醒了。打电话来的是黄毛的一个手下,他在电话说是泰哥让打给他,叫他去好好接待几位从日本过来的贵客。
金在中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我不会讲日语啊,叫我过去怎么办?”
“不知道,泰哥让的。”
电话那头毫不在乎地这样说。
泰哥是他们对黄毛的尊称,黄毛大名叫奎泰,好像在组织里还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下面有几个跟着他混的小弟,其实就是他的下线,平时负责在几个街区售卖违禁药品甚至是毒品什么的,也负责催收高利贷的活,偶尔有时候会搜罗一些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们,去负责宴会招待,或是私人招待的活儿。
这次估计就是这种情况。
电话那头的男人又嚷嚷起来:“少说废话,你赶紧起来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泰哥说了你最好把自己那张脸整得好看一点……什么小屁孩,不就是那张小白脸还有点作用。”男人用含混的语气在电话那头抱怨着,“……上次泰哥送你那套西装还在吧?你没拿去换钱买酒喝吧?”
“没有。”金在中已经从床垫上坐了起来,他斜靠着白墙,脑子里回想了一番才举着电话闷声说道。
“赶快起来,把自己洗干净点儿,晚上七点,等会地址发给你,你敢迟到就完了,听到没?”
“泰哥说了,钱少不了你的。”
金在中这回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但撂下电话,他又躺在床上磨蹭了很久才不得不去卫生间里好好洗了个澡。
他住的这个地方原本已经划归到政府的拆迁区域,但不知为何,好像是有住在这里的大批下岗人员还有一些没有养老金的老人集体反对,所以拆迁计划就此搁置下来。而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三不管地带,周边是臭气漫天的垃圾处理厂和夜夜都有火车奔驰而过的铁路道口,那些人能搬走的搬走,而现在留在这里的不是连养老金都没有的孤寡老人,就是像他这样,拿不出多少钱来租房的年轻人了。
这里设施老旧,就连洗澡都能经常碰上没有热水的时候。金在中几乎是洗了个冷水澡,但好在现在还在盛夏,即便是冷水也没多大关系。他从浴室出来,摆摆头不愿去想没多久之后就会来临的冬天时该如何是好,他只是愣愣地对着墙上挂着的半扇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不由得苦笑一下——也就是自己还有这张脸,算得上还有一丝可取之处。
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那时候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天天游荡在人潮密集的街头,甚至还因为自己这张脸长相出众被星探挖掘,他那时还以为自己走狗屎运。果不其然,后来马上就知道了那星探根本就是个骗钱的混蛋,他可是动用了一些武力手段才摆脱了那骗子,甚至差点都要闹到了警察局里,他可不能去警察局。但也是因为这张脸,在加入组织之后,除了去做一些收缴保护费的工作之外,偶尔还能接到这类招待员的工作。虽说是要一整天端着酒在那些富豪富太太跟前陪着笑脸,有时候还不得不忍受一下对方(大多数是不知耻的老男人们)对自己的言语甚至是行为上的骚扰,但这样一场招待下来,就可以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并且钱还是日结。——哎,我的脸生得这样讨喜,这真是太好了,金在中最后这么想到。
出发的时间的晚了一些,金在中慌慌张张也就不得不叫了一辆计程车,费用昂贵,但是和今晚能够得到的报酬相比,这点付出也算不上什么了。四个轮子的汽车将他从城市最贫穷的地带拉到号称是整个亚洲最昂贵的地界,下车的时候,他踩在据说一平方米普通人工作几十年都买不起的地砖上,从砖瓦锃亮的俱乐部里面出来的同样穿西装打领带的保镖看见他,询问了两句就带着他和其他几个男孩女孩们一同在俱乐部的大厅里聚合。
这也是“林组长”名下的一个私密性极好的俱乐部,常常供一些商圈甚至是政界的大佬们在此娱乐消遣,林组长本人也经常在此招待一些跨国合作的同伴。金在中不是第一次来,他明白这里的规矩,跟着众人排队走进来的时候他几乎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方面是本来就不能乱看,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昨晚发生的那件事的忐忑心理。
既然是奎泰派人打来联系的他,那说明昨天夜里他打了奎泰那一拳估计就不会和他计较了吧。虽然这么想,但金在中未免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
众人排成两行,男生们站在一排,女生们站在前面,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能保持安静,可等了好一会儿,人群里便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金在中没心思和别人社交,他从起床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喝过,现在不仅口渴的要命,甚至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他在脑子里面想着一会儿的宴会上大概能吃到上好的鱼子酱,估计还会有各种日本的寿司,他就更觉得饿得胃都开始痛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奎泰领着今天宴会的经理从楼下上来,又花费了一些时间给大家介绍了一番今天招待的客人身份是多么多么地尊贵,让所有人都小心点说话,更是不准私底下去联系客人,也不允许有私自向客人要电话号码这种事情的发生。
金在中之前来过几次,这些规矩已经都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他便分出心神偷偷去看站在一旁抽烟的奎泰的脸色。
今天的奎泰一改往日的颓丧样儿,也是一身的西装革履,头发也是精心梳洗过,油光水亮,只是大敞着的外套里面衬衣领口大开,一看还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痞子模样,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用药过量,一米八几的个头看起来却要比平日里连饭都没怎么好好吃的金在中还要瘦,但到底是像个人样了。
金在中本想只看一眼,但没想到刚擡起眼皮就看见奎泰正在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兀地心一惊,赶忙垂下眼皮,可下一秒就看见一双皮鞋进入眼帘之中。
他把头垂得更低,低声跟着众人一起叫了一声“泰哥”。
奎泰看着低头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是很少见他穿过的西装,但到底不是定制的,宽宽阔阔的裤管和稍显肥大的西服外套根本就极不合身,但胜在男孩的脸即便放在一众样貌身高都极其出挑的男孩里面也是毫不逊色的,甚至更胜他们一筹。
奎泰看着男孩低下去而露出的白生的后颈,突然心底里哪觉得搔不到的痒,让他心底里更是燃起一把无名火,他借着手下小弟的手又点着一根烟,深吸一口吐在那张莫名让他看不惯的脸上。
金在中一声不吭的,甚至就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吸进去的烟雾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他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要忍耐,为了能够拿到生活费而忍耐着。
“今天知道自己是谁了?”奎泰的声音尖利,但又没什么波澜,这让金在中捏不准他的脾气,他只能听着没吭声。
“你知道的,要不是今天的这客户有多重要,不然我今天在这儿打到你脸开花。”奎泰一边语气恶狠狠地说着,一边好像还不解气地又在金在中腰上狠狠捏了一把。这下金在中全身都立刻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一种恶心感从空虚的胃里直往上翻涌。
但到底还是忍耐了下来。金在中头也不抬,只是连声冲泰哥道谢,又谢他大人大量不和自己计较。这都是他这段时间在组织里学来的门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好好道歉的话,一定会被他们用很残忍的方式整死的。
奎泰低头又凝视了金在中一眼,最终还是不敢耽误上面的时间,伸出满是烟味的手在金在中脸上轻拍两下,没再说什么,冲着经理摆摆手,让他把众人都带着一起上去。只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触感始终留在金在中的感官之上。
临进去前,一脸窝囊样的经理专门将金在中叫到一边。
“耳环啊……那个真的是……”经理一脸歉意的看着金在中的耳朵,好像对那种超出他认知以外的东西感到叹为惊止。
“哦……”金在中倒是没什么反应,听到经理开了口就立刻去摘掉耳环收在西装上衣的口袋里。虽说有些客人对于男孩子在身上穿孔纹身什么的不太在意,但是像自己这样,耳朵上的孔洞已经接近0G,这可是当初一开始的自己都难以接受的状态了呢,普通人不能接受也是理所应当。
经理一看到金在中居然这么配合,便放轻松下来的长吁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又向着大家像模像样地说着“今晚拜托你们了”之类的场面话。
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搞成这个样子真的看起来十分搞笑。
一进入宴会大厅,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们立刻好像都带上了一层微笑的假面,一手托着托盘,满场给客人倒葡萄酒倒香槟。今天被邀请过来的客人不多,金在中留心观察宾客们大多是女士为主,各个打扮得不似平常跟着丈夫出来应酬的女人那样珠光宝气,却都看起来十分端静文雅,有的甚至直接就穿着着日式传统的服饰和服,笑起来的时候以手遮面,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她们也是会在喝下几杯之后就拉着那些小男孩要求他们今晚陪着过夜的模样。
过夜不在金在中的工作范畴之内,他可没办法陪这些富太太们睡觉,一般他都会直接告诉她们,自己对女人不行的。有些女人会很恶心他,甚至会立刻要求把他换掉,但更多的则是就像母性泛滥一样,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目光看着他,甚至还会给他更多的小费。金在中这时都会十分感谢地将钱收在内衬的口袋,并不会依照规矩上交。
说实话金在中有时候很理解她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觉得她们其实是在可怜自己而已,尤其是女性本身就十分擅长幻想,看到不得不在风俗场所里高高举着酒杯给她们递酒的年纪又小的男孩子女孩子就会自动散发出那种根本没必要的同情心。
这才哪到哪啊,如果她们真的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她们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肯定会吓到花容失色吧,金在中经常这么在心里想着。但是他却从来不会和她们说的更多了,有关于自己的之前经历的事情。她们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关心他吧,谁会去特别在意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而他也只需要将社长的客人们招待好就算完美完成任务。
今天金在中负责接待的这位从日本过来的富太名叫“Naomi”,发音听起来带了些许和她长相气质有些不符的可爱意味在里面,她会说几句韩语,金在中一整个晚上都陪在她身边,适时的说些刚刚在来的路上临时抱佛脚学会的日语,并且还教了对方几句韩语中的好听话,类似于“你好漂亮”“我好喜欢你”之类女性们都喜欢听的话。
“在中先生是道地的首尔人吗?”Naomi女士这么问他。自从他们聊到过有关金在中的性取向这个问题过后,这位女士并没有因此歧视他,反而还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十分有兴致地问他一些问题。当然旁边还坐着一个专供翻译的小男孩,年近四十的Naomi女士倒是拉着他的手和他更为亲近,看来今晚他们一定会一起过夜,而这个男孩将会得到比他多出好几倍的钱还不止。
“啊不是的哦。”金在中抿了一口酒,“我是出身于忠清南道的公州人,您大概不知道那个地方吧。”
Naomi肯定是不知道的,她露出只有外国女生才会有的腼腆的笑容来夸赞金在中的首尔话说的真好,居然一点都没有口音。两个人也算相谈甚欢。然后就是不断地点酒开酒,但他一整个晚上像样的东西几乎没吃上几口,都一直在喝酒了。
宴会厅中的聚会一直持续到零点才算结束,他一直陪着这位富太到位于这座俱乐部的顶层的酒店房间,看着那个一直在从中翻译的男孩陪着对方进入房间自己的工作才算真正结束。
草草在俱乐部的员工休息室里窝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拿到钱从高级建筑里走出来的时候,风吹在面颊上,乌云比之前夜里的更加浓厚,但即便天公不作美也无法阻挡他的好心情。每次从紧闭的房间里走出来时,他都会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畅快感,怀揣着这笔钱,接下来他马上就可以好好去家庭餐厅吃一顿烤肉,还可以叫一杯生啤。只是这么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又重新燃起了对活下去的渴望,就连走在那几条熟的不能再熟悉的旧路上,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新鲜感。
他想着要不要去一趟Selene,他还想和老板娘一起商讨在背后还有在前胸上纹身的事情,而且打舌钉这件事情也终要下定决心才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脑子里又突然冒出来郑允浩的脸。
他想起来那天临走前郑允浩好像还问过他会不会再来,并且上次不知道是不是郑允浩看出自己囊中羞涩,甚至还请了自己喝酒,这可算是欠下他的人情。那这次好不容易拿到钱,与其去小酒馆里吃烤肉喝啤酒,不如去找郑允浩来得有趣。
金在中这么想着,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快速回到家冲了个冷水澡,将一身的脂粉味、香水味都洗净,又在便利店里草草吃了一份盒饭,就顺着大路往郑允浩打工的那家pub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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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路上金在中选择搭乘电车,摇摇晃晃的,午后的太阳射进来让人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金在中察觉到一股不带任何意味的视线总是向自己投来。睁开眼就看见,坐在正对面的一对,由母亲带着的一个差不多刚上小学的女孩,她正盯着自己染得夸张的白金头发还有耳朵上扩得吓人的0G耳洞看的目不转睛。看见自己醒来,她甚至歪了歪脑袋,眨巴着的眼睛更是散发出好奇探究的目光。
他冲她微笑着摆手,可还不等女孩有所回应,察觉到这一幕的母亲一副如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慌忙拉着女孩起身躲到了其他车厢。
举着的手僵在空中,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
一般性的父母们看到自己这种染头发打耳洞还有纹身的不良少年在街上游手好闲,是会露出这样鄙夷的表情,拉着自己的孩子赶忙离开,好像生怕孩子多看一眼都会像他似的立刻学坏。
不过他们的目光投射过来所代表的含义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只会从外表上判断别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又会怎么真正地了解自己呢……但随即,想到这里的金在中立刻又想要发笑,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所干的那些事,不是尽行一些坑蒙拐骗之事,就是每日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就差快和那些每天吸食大麻然后乱交的人一样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量摸索出这样一个世界上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如果不行,那也要试试看找到有没有把自己变成阴影的方法。
从电车上下来又走了一段路,抵达郑允浩工作的那家Pub的时候才不过是下午四点多,酒吧根本就还没有营业,正门锁得结结实实的,幸好他有经验,绕到店铺的背面,果不其然,半开着的大门,里面有几个正在打扫卫生的侍应生。可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摆放的井然有序的桌椅全部被撤了出来,满地都是玻璃残骸,就好像这里经历过一番争执和打斗。
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金在中引起了一名穿西装的男人的注意。
“抱歉,今天不营业,请不要在这里逗留。”男人一开始还算客气有礼,虽然说出的话不怎么近人情。
“我不是……那什么,我来找人。”金在中收回扒着门往里探的脑袋,向这个有着啤酒肚的矮个儿男人解释道,“我找郑允浩,他不是在你们这工作吗。我找他。”
迎着那大肚男盯着自己那探究的目光,金在中忽然说不上哪里感觉不自在。染着夸张的发色,又有纹身,耳朵上一圈都打满了钻,这种活脱的“朋克”上门说要找某某,简直就像是来找茬一样。
他清清喉咙,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他朋友。”
就是不知道郑允浩是否也会这么认为了。
男人的脸一半从身后黑不见底的门内伸出来,另一半完全沉在阴翳里,有点像诡谲的面具,又很像一具冷冰冰的机器,仿佛剥开表面那层白色像猪一样的皮,就能看到里面闪闪发光的合金。
“他已经不在这干了。”撂下这句,男人转头就想把门关上。金在中一只手探进黑暗里,仿佛被吞噬,他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臂,感觉到一头雾水,“这怎么可能……昨天不是,前天,前天我还在这儿,在这见过他啊。那他现在去哪了?难道是他那个豪门老爹把他接走了?”
这是金在中唯一能想的到的推论。
“你是不是叫金在中?”但男人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他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
“你认识我?”
“你不是小郑的朋友吗?你刚刚说的。”男人终于肯从漆黑的室内全部走了出来,也许是耀眼的阳光让他突然有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甚至给了金在中一支,突然又问道:“你认识奎泰,那个‘泰哥’,不是你的上线?”
金在中完全被这人的一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言论弄晕了,这和奎泰又有什么关系,这和郑允浩又怎么会扯上关系?
男人看金在中一头雾水:“郑允浩都为你和别人干了一架,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他吸了口烟,这才好心给他解释道:“……就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那个奎泰喝多了带着几个小弟过来砸场子,其实这本来是两个帮派之间的事,但真的是倒霉催的,他们不知道怎么提到了你的名字,不晓得嘴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些什么被小郑听见了,哇塞你没看见,小郑单手按着那么高的台子一下就跳了出去,逮着那个泰哥把他狠狠揍了一顿。”胖男人就和舞台上手舞足蹈的滑稽演员,想要极力还原当时那个画面,可惜金在中的大脑里只是一片空白。
金在中张了张嘴,却好像突然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又闭上了嘴。
“哎小兄弟,其实我也不想开了他,但是上面都发话了,这事虽然原本根本没小郑什么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这好端端的丢了工作,还挨了顿打,甚至现在估计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之前他可是一直都住在店里的……”
男人嘴巴里喋喋不休。
“那他现在去哪了?”金在中打断他的话迫切想要问出郑允浩现在的去向。
被打断的胖男人白了他一眼,仿佛不敢置信,“你不是他朋友吗?你自己去问他啊!”
他好像有很多不满,也许是对于这些事,也许只是想借机发泄工作中的愤慨,话说完了就想赶紧打发金在中离开,而金在中也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了。
金在中将还在喋喋不休的男人的话抛在脑后,顶着斜阳顺着斜坡往上走的时候,能够看到空气中腾起来的灰尘,像淋浴时的水沫。
夕阳的黄昏下街市耀眼而浑浊,来往汽车的保险杠闪闪发光,令人产生了想吐的感觉。突然间一种空虚的感觉从胃里升腾上来——想喝酒,渴望那种冰凉的感觉划过食管然后把胃都盛得满满腾腾的,然后大脑也变得迟钝起来,这样就不需要思考了。
按着喇叭擦身而过的车子仿佛变得比自己大了许多。金在中一手按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把刚刚从男人那里得到的烟给点上。尽管不是他自愿去思考,但那些纷沓而来的问题还是将他许久没有转动的脑子塞满了。
金在中对刚刚那个胖男人口中的郑允浩感到惊诧和不可思议。那是郑允浩会做的事情吗?和别人打架?还是为了自己?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来那个混乱的晚上,郑允浩拉住自己时那张表情认真的脸,问自己还会再来的吧?难道他还想再见到自己?可是他们从前只是话都没有说过的同学关系,更何况他已经很久不去不上学,他已经脱离那个所谓正常的世界很久很久了,郑允浩又有什么理由会为了自己而这么做?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像是个天方夜谭,他感觉就像自己好端端走着路突然掉进个冰窟窿里,这窟窿老深老深。金在中开始后悔自己要来找郑允浩的这个决定来了,还不如不来,不来就不会知道这些事情。而且、而且,谁叫郑允浩这么做了啊?虽然说不用想就知道奎泰那群人喝了酒又嗑药之后嘴巴里会说出怎么的污话来都不奇怪,甚至金在中也不是没有被他们当面羞辱过,可……
可就算那些话被郑允浩听了去,谁叫他动手了?他知不知道这么做会给自己招惹来多大的麻烦啊?
呀……金在中将抽了一半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他用力扶着电线杆子以保持着自己的身体不会被头晕目眩的感觉所击倒,然后有什么细细的东西划过自己的脸颊。
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哭了的同时,他意识到,原来是开始下雨了。可太阳明明还挂在天空,云却是像用灰色颜料一层层涂抹出来似的,在有限的长方形视界中,这部分天空最为明亮。而那朵最为厚重的云层正在孕育热量,即便空中漂浮着小雨也无济于事,空气反而变得更加潮湿,不知道是雨淋的还是什么,金在中已经变得汗流浃背。
金在中感觉自己变得奇怪起来,他好久都没有变得如此奇怪了,那种什么都由不得自己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开始刻意想要甩掉脑子里的那些不正常的事情,他甚至已经为下次见到奎泰时所说的话打好了腹稿——干脆就是死不承认,什么郑允浩,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这样不就好了嘛,所以干嘛要去想那个丢失工作、又没地方去的小子干什么,他可是和自己这种人不一样,不过就是玩一玩离家出走的游戏,等他没钱了自然就会回家去了。
至于……至于郑允浩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自己对这个都产生好奇的话才真的叫完蛋了。
总之,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
终于在下着小雨的天黑之前,金在中到达了Selene。
店主好像很惊讶,但很快把店门拉上,先给金在中拿出干净的毛巾擦着雨水,又拿出她全部刺青图样来一一给金在中仔细观看着。
这间面积不大的到处张贴着千奇百怪图案的小店里,屋里有点暗,模糊的光线从里间屋那边射进来,那是老板娘居住的地方,而这里只开了一盏小灯,落地的,一旁的线香正淡淡地燃烧着,那燃烧着的雾气在眼前迷蒙着,叫人昏昏沉沉的。突然老板娘进门时带动的门发出“啪”一声响,好像将正在仔细观看图样的金在中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见女人如往常一样,一身的朋克装扮,头发又改成了耀眼的红色,还是那副看不出年龄的模样。
“怎么样?选好了吗?”老板娘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金在中的身旁和他一起看起来桌面上的这些图样来。
“怎么说呢……”金在中沉吟着,目光从那些归类得整整齐齐各色各样的图片上细细划过。据说这些可都是老板娘亲自刺纹过才拿相机拍下的图样,从大家刺的最多的浮世绘、骷髅还有什么蛇啊龙的,还有女性偏爱的花和蝴蝶,甚至到一些西洋图案也应有尽有,实在是挑的让人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这些都挺好的,但好像都不是我想刺的那种。”金在中最后干脆将那些图样都推到一旁,拿过铅笔和空白的本子过来,三两下在本子上就描绘出一双翅膀的图样来。
虽说是翅膀,但并不像人们平时看到的鸟类那样羽翼充沛,更不像充满神话色彩的西方油彩里所描绘的拥有爱心之箭的丘比特那双纯白的天使之翼。那是一种远超普通人想象的翅膀,带着怪物的色彩,光秃秃的能够看到骨节嶙峋的框架,灰色中的阴影部分就好像是特意描绘出血的样子,透着暗沉的血管的翅膀有点像蝙蝠的双翼,但要比那更巨大,更舒展。
女人只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心一惊,她没说话,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又拿过笔好像想要增添一些细节。可一番踌躇,最后还是搁笔舒了口气,“我真想把我这个手艺全部传授给你了,你画的可真好。之前学过吗?”
“怎么会。”金在中随口很快说道。
“那你很有天赋啊,一般人就连现实中的事物都很难精准地描绘出来,但是你就连这种想象中的东西都能画得很好。”
“是这样吗……”金在中好像对这个称赞并不感到受宠若惊,他淡淡地,只是拿着笔不断在手里转动,以此缓解那种想要抽烟的痛苦感觉。“我只是觉得,比起那些现实里存在的东西,把不存在之物的细节描绘都清晰描绘出来的快乐是无可替代的——有一种让人沉下心来的快乐。”
女人抬起头,看着男孩沉静的面容之上有种别样的认真。她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总是把这种“认真”藏在那副吊儿郎当的面具之下,但这可能是他的生存之道。她一开始不是没想问过金在中有关他之前的事,类似于哪里生人,多大了,为什么会不上学,以及现在是如何生活的,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以至于到现在他们对彼此之间还很是陌生。
她看得出他根本不想和任何人提及有关于自己的事,同时他也不想去了解别的人。
“不过这个东西,也不能算是完全想象里的玩意儿吧,毕竟我已经想象它很久了。”金在中的话打断了女人的思绪,让她的目光又重新放在了那张画着古怪翅膀的画布上。
“如果你想刺这个的话当然没问题,就是毕竟刺上去可是一辈子的事,这个只是个手稿吧,不如你回去再画得仔细些,拿过来我们一起改?”
女人托着腮,用手指描摹过金在中刚刚画的“翅膀”,她突然觉得可以给这个纹身的图样起名叫天使之翼,虽然这完全和天使搭不上边就是了。
她一边说着话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有关于“一辈子”的这种话触动到了什么,面前的男孩突然开始焦躁起来,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是想抽烟吗?她刚想告诉他,虽然这里是半地下,但是抽烟也没关系的。金在中突然就像从椅子上弹射起来,他抓起刚刚描摹过的那张纸攥在手里,话语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得走了。”他说。
“好啊,我送你上去。”女人也站起来。
“哦对了,你这里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吗?”
“好像有,我找找……”女人一边说着就回过身开始在杂物柜里翻找着,然后转身递过来,她笑着说:“那你回去后要好好画啊,下次带草图过来。”
金在中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挤出来的一样,他将那枚小小的黑色手电筒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顺着狭窄的楼梯一溜烟就跑了上去。
台阶上留下来一连串回荡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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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来越黑,金在中手里捏着刚刚从Selene店主老板娘那里借来的那支小小的黑色手电筒,走在漆黑狭窄的巷子里,这边的道路基本上都是坑坑洼洼的,更何况刚下过一场大雨,水积在泥坑里,走得快了,还不等手电筒微弱的光源照到,他已经一脚踩进了泥坑。
虽然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目光随着手电的光源不间断地移动着,可是金在中的心却觉得越来越空。
自己这到底是在干嘛呢?
就连自己都开始越来越闹不明白了。
原本不是都已经想得好好的了,要把郑允浩从脑子里面剔除,不要再去想那小子的事情了。明明他和自己根本毫无关系,而且甚至还为自己惹下不小的麻烦。但在Selene里时,在和老板娘商量纹身的样式时,画下那副明明已经在脑子里刻画了很久的“天使之翼”时,脑子里却偏偏出现郑允浩的样子。
虽然早就在心里提醒过自己,不要再和任何人牵扯上关系,不要再和人类这种肮脏的生物产生羁绊也好、纠缠也罢,他都不再需要这种软弱的关系了。可是,自己却一反心中定下的立场匆匆跑出来,先是又一次去到郑允浩之前工作的地方,在得知他真的没有再出现之后,他跑了好几个流浪汉聚集的地下通道和桥洞,却都没有发现郑允浩的身影。
这不是好事吗?金在中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不定郑允浩已经回去他那个家里了呢。虽然他也曾听说过那些传闻,学校里风言风语,郑允浩的事情不亚于当时自己的那件事。
那个郑家于郑允浩而言不亚于龙潭虎穴,在没了妈之后,亲生父亲对他的蔑视,为了争家产几个哥哥对他的赶尽杀绝,这都简直像是黑帮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就这么真实的发生在了郑允浩的身上。这就相当于和自己曾经的那个家一样,丝毫没有温情可言。如果是自己的话,无论如何,哪怕是活不下去也不会回去那里的吧,因为那里也已经根本没有在乎自己的人了……
天色越来越黑,金在中就这么脚步虚浮地在大街上这么匆忙的奔波,可是他的思绪却没有办法停下来,他沉浸在那个只有喝了酒才能遗忘掉的往事当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夜色已深。
等到他感觉得到身体的精疲力竭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街上大部分商店都已经关门了,原本街边交相辉映的霓虹都已经被关闭,整条街巷上静悄悄的,只有一些一看就是小流氓或暴力分子模样的人迎面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金在中不想再惹事了,他低着头尽量想不惹他们注意的路过,但却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一个穿着范思哲的男人语气嘲讽地向身边一个好像被打得灰溜溜的人说道:“一开始今天这单生意我都没想出马,没想到你连那种小子都干不过啊,真是菜啊你!”
被骂的小子傻兮兮地在老大面前陪着笑,但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我还以为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谁知道他竟然还敢还手。”
“什么少爷,不过是郑家的私生子,一条狗罢了,你没听说,他那个可怜的妈为了把他送进豪门里,命都没了。”
“今天不就是他那个二哥找来我们让我们给他点教训嘛,还给了我们不少钱,和你们讲,我今天一定要去梆梆女郎那里找乐子,谁也管不了我。”
然后是众人发出哄然又黏腻的淫笑声。
金在中止住步伐,黑暗中他熄灭了手电筒的灯光,手指在坚硬的漆面外壳下留下深深地刮痕。一份不知道打哪来、为了什么的屈辱感和愤慨就这么直冲上来,他绷紧了神经,差一点就要崩溃,可就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他突然又泄了力。
干嘛为了别人的事情生气,更何况,他们所说的事情和金在中了解到的几乎一致。他们只是将事实说了出来而已,而自己又是在为谁感到气愤呢。
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金在中在一路过他们之后,立刻就顺着他们刚刚出来的小巷方向狂奔而去,就连手中的手电筒都忘记打开。巷子里不仅漆黑一片还充满了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合着刚下过雨带起的泥土里的泥腥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味道混合其中。金在中几乎在一踏入巷子就恨不得紧紧捂上口鼻,可即便这样,他奔跑的脚步却没有因此停下,眼睛还不适应完全的黑暗,还没跑几步,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他吓得大叫一声,被那玩意儿狠狠地绊倒在地,与此同时绊倒他的那东西甚至发出了一声人类的呜咽。
“我操你爹——”脏话还没骂完,摔得狗啃屎似的金在中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甩去身上的脏污,一回头就看见刚刚被人殴打过的郑允浩小可怜般被丢在角落。他倒在一团脏污里,一张脸除了被打出来的血污之外白的吓人,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难道他们收了钱说要教训郑允浩一顿,却没成想把人打死了?金在中心中暗想。他还从没见过真正的死人,慢慢挪到那团蜷缩着的人身旁,拿自己同样也脏兮兮的手探到他的鼻子下面,摸了摸郑允浩露在外面的皮肤,又趁机摸了摸他的脸。
还好,是温热的。
不过,此时匍匐着倒在地上的郑允浩看起来的确很可怜,嘴边和眼角还有被人划出的血痕,可怜得就像一条狗,比从前金在中看到他的时候更像。
这是金在中的第一反应,不是丧家之犬的狗,而是可怜兮兮无家可去会对着你摇尾巴眨巴眨巴豆豆眼的那种狗。这里面的微妙区别只有金在中自己清楚。
所以可能就是抱着救助一只狗的心态,金在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郑允浩从地上拖起来。没想到看起来瘦不拉几的郑允浩只不过比自己高上了那么几公分,却沉的要命,好不容易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却是一步路都再也走不动了。
他泄愤似的捏了捏郑允浩面容姣好的脸蛋,连拖带拽地将人背回了自己的出租屋里,光是爬上台阶就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也可能只是因为没交电费而断电了。他摸黑将郑允浩身上脏兮兮的校服全部扒了下来,他懒得洗,原本想干脆全部丢进垃圾箱,可转头又想这些是校服,自己不上学了可郑允浩还得上,所以转头又找了个盆全部拿水泡了起来,准备第二天起来再给他洗衣服。
屋子里的空气复杂而浑浊,金在中拉开窗户,夜晚沉沉的暖风吹进来,金在中回头看着在月色下阖着眼睛眉头紧皱的少年,即便是脸上留下的伤也不能掩盖他的清俊挺拔,英隽秀气。金在中想了想,他重新跑下楼,又用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钱里拿出一点在药店买来了消毒水和纱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在饿着肚子大半天的情况下还会为另一个人做这些事,但这些当然不是无偿的,他要等第二天郑允浩醒过来,都要从他的身上讨回来。
推开离开时只是轻带上的门,月光如注,撒下一地银辉,一切都那么地静,郑允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长手长脚的少年,从身形上看去,还介于在少年和男人之间,他斜靠在白墙上看着窗外的方向,好像丝毫没有发现轻手轻脚进来的金在中。
窗子是金在中离开前打开的,昏暗的房间里,少年的黑发被风吹起,大半的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风也变得安静。
金在中站着没动,目光不动声色,视线从他后颈那块脆弱的皮肤缓缓下落,宽阔的见峡谷,笔直的脊背,再到精瘦却富含力量的腰身,嘴角冷不丁上扬了一瞬,却没成想郑允浩恰好此时回头,就如大雾散去露出的日月山川,清秀俊朗。
郑允浩对他露齿展颜一笑。
如果忽略掉刚刚被自己扒得一干二净,就连内裤都没落下,现在整个人直接就是赤身裸体的尴尬状况的话,金在中不得不承认,郑允浩的确帅得让他心动。
金在中一把从地上捞起一条薄被劈头盖脸撂在郑允浩的头上,冲他大喊:“——变态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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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居室的房间原本就狭小得紧,可偏偏眼前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叫人脸颊升温,喘不上气来,金在中骂骂咧咧正要抬腿跨过半躺着挡着去路的男人,却没成想从被遮蔽的被单下伸出一只手,正好抓在自己的手腕上,只是轻轻一带,金在中没料到郑允浩居然力气那么大,世界一整个儿在眼前颠倒,还不等惊叫从口中发出,那条刚刚被自己丢出去的被单同样就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月光被遮蔽在被单之外,新世界在被单之下悄然诞生。
狭小的被单将两个人的呼吸笼罩,被被单遮蔽的视线仍处于一股斑斓的黑里,黑暗却好像赋予了郑允浩勇气,一只手还抓在金在中的手腕上桎梏着对方的行动,而另一只手却已经胆大到摸上了对方的嘴唇。
带有挑逗意味的,对方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刮过他最柔软的地方,黑暗里郑允浩的眼睛亮得仿佛发烫,他就像锁定猎物一般将自己不仅用双手牢牢锁定了自己,然后金在中听到郑允浩用气音在自己耳畔边好似喃喃地问道:“可以吗?”
可以……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金在中感觉震惊到错愕,可紧接着,那种几乎很久没有再让他想起来过的强烈的委屈、愤恨以及令人恶心到作呕的感觉如飓风一般席卷了他。
郑允浩原来是想吻他——这一离谱的念头冲上金在中的心头,可眼前的大男孩看向自己面带渴求的眼神明晃晃地印证着他的想法。
他!他怎么可以……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郑允浩是疯子没错吧!他肯定是疯了!金在中的眼睛因为过度惊诧而在黑暗中熠熠,而拒绝的话明明就哽在嘴边,可却始终无法利落地吐露就像是给了对方给予肯定的信号。
也许就是这一瞬间的游移给了对方行动的勇气。
遮在头顶的被单散发出好闻的皂角的香气,可此时金在中已经完全都闻不到了,他的鼻尖和口中被男性荷尔蒙浓重的少年的气息完全占据了。郑允浩一手居然就能掌控着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后脑将他摁在那张小床上就开始吻他。他不知道郑允浩的力气怎么会都用在了这个地方,那刚刚又怎么会被打得这么惨,反正金在中的第一感觉就是——郑允浩的吻技好烂。
大约郑允浩根本就不会接吻,比起唇瓣与唇瓣间的相互舔舐,郑允浩根本就是在用他的嘴唇、用他的牙齿狠狠地吞咬自己,他根本不是在吻他,而是想要将自己拆吞入腹。
金在中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欲求,他觉得郑允浩根本不是想吻他,而是想借着这种形式,他想杀了自己。
而金在中现在还不想死,更不想因为这种事情等登上社会版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在一边被人强吻的情况下还能分出心神想这么多的,郑允浩根本不懂怎么接吻,他既然反抗不了不如躺平享受,可对方完全找不到门窍,他干脆引导着郑允浩轻轻探出小舌去顶对方,又小心翼翼探进对方的口腔以此想换取对方的怜惜,可谁知郑允浩反而愈加兴奋,他衔着自己的舌头差点没将自己的舌头拔出来,然后那条“凶器”又伸进自己的嘴巴里横冲直撞,让他的整个口腔连带着舌头都变得又酸又痛。
郑允浩本人做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倒是非常认真,闭着眼睛认真到简直有点油盐不进,可惜金在中只觉得索然无趣,简直就像被迫接受了一把口腔检查。
他被完全不懂章法的郑允浩弄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露出利齿咬了郑允浩的舌尖。
“唔……”被金在中咬在最脆弱的舌尖,郑允浩吃痛终于肯从金在中的嘴巴里退出来,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强烈的痛楚过后是鼻酸感猛地袭来,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生理反应,但即便这样他都马上就反应过来,直接把金在中的两只手以投降的姿势按在了床头。
虽然这样的姿势并不怎么好看,但至少,金在中感觉自己能顺畅的呼吸了。
……终于活过来了。
头顶上原本顶着的被单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月光从小窗上洒进来,斑驳的窗子让月光也像染上尘埃。金在中盯着压在自己身上漆黑的眼睛里蹭蹭冒出点点星火,仿佛随时都要带着自己一起燃烧殆尽,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
天知道郑允浩是发了什么疯,自己今天更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将这种不确定性危险分子带回了家。
两个人在黑暗中喘着粗气四目相对,就好像两头即将要进行决斗的猛兽。像死敌,却不像两个刚接吻完毕的爱侣。但他们原本就不是。
郑允浩的眼睛在黑暗里暗得发亮,金在中从来没见过谁的眼睛这么黑,简直就是黑得纯正。他的声音虽不算浑厚但很有质感,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挨了打而生病的沙哑嗓音就像砂纸般在金在中的心上反复摩擦。听到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有一只手直接伸进他的胸膛给心脏做了个按摩。
“你为什么要亲我?”郑允浩咬着嘴唇,好像不忿似的质问金在中。
这个问题其实有一瞬间把金在中也给问懵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莫名其妙到想要发笑。
“刚刚明明是你主动的吧?你还问我的可以不可以!”金在中凝眸看向上方的郑允浩。
金在中生了一双眼裂极长的狭长眼眸,不笑的时候……甚至压眉凝眸看向对方的时候疏离感极重,一看就是个冷感美人。
郑允浩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就在他的注视当中“咻”得无声的熄灭了,他败下阵来。
“不是这次。”但郑允浩还是不甘心,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说出来的话也变得语焉不详,得金在中凑近了才能勉强听清。
“……就是上次,你吻了我,你还说你会再来,可是你没有来……你忘啦?”说完,郑允浩还一脸幽怨,一张没什么肉的脸鼓成包子状,害得他差点没上手捏试试手感。
金在中一把推开身上的郑允浩坐起身,抱着胳膊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也就是没几天之前自己醉酒后那个印在郑允浩唇角的根本算不上吻的……吻。
他翻了个白眼,截取关键部分回击道:“那怎么能叫吻?拜托,那最多最多就只能叫做亲亲,好吗!?”说完他又挑眉看向对方,补充了一句,“难道那是你第一次和别人亲亲吗?”
看着郑允浩那副小媳妇儿样,金在中啧啧两声,他向来有话直说,一点也不往心里搁,“你可别告诉我这还是你的初吻……啧,怪不得吻技那么差。”
郑允浩脸上幽怨表情更甚,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要反驳,却因为被人说中痛处所以什么都没说出来,干脆直接耷眉顺眼,不说话了。
金在中简直无语,与此同时结合今天那个大肚男和自己说的话,一个大胆的猜测和一股子没由来的气直直冲上脑门,金在中被气得一时之间有点头昏脑涨,他不得不弯下腰以手扶额想要平息自己的情绪。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也已经很久没有谁能这样调动起自己的情绪了。
一股无措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一瞬间,金在中第一次有点害怕了。
他在脑子里回想着那曾经短短一年里和郑允浩做同学的记忆,可无论他如何搜肠刮肚地想,都没办法在记忆里完整地拼凑出和郑允浩有关的记忆。
原本两个人在学校里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郑允浩是优等生,身上又背负着“私生子”这一不好听的头衔,平日里也就是在老师们面前还算有头有脸,私底下他几乎和谁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并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被人戏称为“独行侠”。而金在中完全是他的相反面,他虽然成绩不好,不受老师们待见,但那时身边吆五喝六的狐朋狗友很多,虽然却没一个走心的。他上课不听讲,下课不见人影,就连排座位,老师都不会将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金在中实在找不到两个人有任何连接的部分,更何况就在那短短的一年里又发生了那种事情……金在中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佐证他脑子里离谱猜想的证据。
但看着眼前可怜兮兮裹着被单对自己露出小狗眼的大男孩,金在中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哈?……你、你不会……”金在中身子很僵硬,他动了动手指骨,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响,他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在喝醉的情况下遇到老同学高兴地给了他一个亲亲,又在刚刚对他提出的接吻请求没有明确禁止的情况下,再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连金在中都觉得自己有点渣。
他心中祈求郑允浩最好只是高中生头脑发热精虫上脑,最好别是真的被他说中了,但让他没有料想到的事,话刚问出口,只见肉眼可见的,即便是黑夜浓重的黑都无法遮蔽的,是郑允浩瞬间爆红的面皮,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男孩不知道在隐忍什么的先是咬紧了牙齿,一双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长且直的睫毛一颤一颤。
金在中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幕何其相似,这与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这瞬间他终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招惹到了一个纯情的大麻烦。
果不其然,下一秒,郑允浩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抓住了金在中冷硬得似石头的双手,“在中……其实、其实我一直都……”那一瞬间,碰触到金在中的感觉,让郑允浩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沙哑地开口。
这是他在从前就连幻想中都不敢设想的一幕。
“不要说……!”
被触碰的那一刹那,金在中也忍不住猛地颤抖了一下。
明明是七月末盛夏的夜晚,可是他却忍不住一直发抖,努力想要逃走,但双手却又被郑允浩偏执地按住,这一切都令他感到疑惑而慌乱。
他先是固执地看向少年的眼底,想在里面找出一丝欺骗他、调侃他的蛛丝马迹,可偏偏,年少年底干净澄澈,一如两年前的那个自己。
那种仿佛掉入深海的感觉又一次在身体里降临,那种无论自己如何呼救却没有任何人会来帮助自己的无助感又回来了。
“不要说!”金在中猛地甩开那双拉住自己的温暖的大手。就这样,仿佛最后一块可以握住的浮木也被自己推开,“不准说,郑允浩!听到没,我叫你不准说!”
金在中一直退,直到背后抵住他的是冰冷的墙壁,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有了什么具体的支撑。
他承认是自己的浪荡无意间招惹到了他招惹不起的人,但他根本无法对这一切负责,他也不想负责,他就连对自己都无法负责更何况是对别人!
金在中仰起头看着屋顶那盏突然间开始闪烁却始终无法亮起的吊灯,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样,已经出了差错。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真的要崩溃了。
浑身上下的防备在这一刻顷刻间化为了满满的委屈——
“你不是都知道吗……”他终于又开口了,可是后面的话却怎么都无法顺畅地说出口,只能这样无助地重复着。“你不是都清楚吗……”
“你明明都知道的,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会……”
他想说,你不是明明都知道一切,那为什么还会喜欢我。但那些话却如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月光下,困如斗兽的男孩以全身防备的姿态面对着想要对他敞开胸怀的告白,面对着同样手足无措的郑允浩。他用尽全力忍住眼泪,满脑子只有这一句话在盘旋。
他有什么值得郑允浩喜欢呢?
到现在,他身上还有哪点值得对方喜欢呢?
他怎么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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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在中将背紧紧地贴在墙根用以给自己支撑才不至于倒下,发出呲呲电流声的吊灯在他的脑袋上方一明一灭,就像想要再一次点燃那他已经决定埋藏在心底里最深的恨意——他不能不恨,那种恨意简直要把他燃烧殆尽,要他得咬牙切齿才能将那股恨意一点一点地消化下去。
金在中仰着头眼睛直视着闪烁的灯泡。
每亮一下,都仿佛照亮了那些埋藏在心底里最深处的痛苦的烙印。
那些他避之不及的痛苦记忆。他只是不想面对,不想再想起任何那些让他感到痛苦的东西,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会有人到他面前想要提醒他?
于是他低下头,正正地面对着郑允浩。闪烁的亮光一明一暗,毫不留情打在男孩白皙坚毅的面庞上,那一头张扬的白金色头发,那高挺的鼻梁,绷得紧紧的嘴唇,还有象征叛逆和自我的夸张的耳钉,都一一在郑允浩面前被照亮了。
那都是他要和过去做切割的证明。
“你听到了吗?我说,不准说!”金在中隐忍着愤怒道。
“听到了。”
郑允浩说。
他看着金在中,男孩的情绪那么激烈,眼角都被逼红了,都已经瑟缩着靠立在角落却还是用恶狠狠又湿漉漉的眼神那么瞪着他,明明在强忍着眼泪却又摆出拒绝全世界的那样一张脸。
他只得顺从他,不敢有丝毫忤逆他的征兆,不然他真的害怕会从金在中的一眨眼或一抬眸之间,他的世界就会以此作为信号,全面崩塌陷落。
……
是他太心急了。
郑允浩感到一阵懊恼和怜惜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都已经忍耐到现在,怎么就会因为心上人在自己的咫尺之近,就那样按耐不住了呢。
但他实在无法容许自己不得不伸出手,他只是想要把金在中那张小小的脸蛋拢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他只是想告诉他:没关系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只喜欢你。
但没想到他的手指刚凑过去,金在中竟然猛地身体前倾,弯下腰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食指上。
“嘶!”
这下实在是疼得他不轻,郑允浩下意识收回伸出去的手指,再一次又坐回角落的床铺上,裹着被单幽怨地看着咬他的小猫。等他借着明明暗暗的灯光看清楚时,发现食指的指尖竟然被金在中生生咬得出了血,他垂下的眼眸不禁更加深沉了一些。
……这么久不见,这只小猫竟然真的学会咬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郑允浩的心里竟然还生出了些欣慰。
而刚刚犯下恶行的罪魁祸首看到郑允浩即便被他咬了也没什么反应,反而就那么倔强地站在面前叉腰和他对视,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郑允浩,你别以为我和你是老同学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要是再敢耍我,我要你好看!”
金在中说这话的时候带上了点不自知的洋洋得意的自傲,让郑允浩一晃神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金在中。
“……”
但这回轮到郑允浩无语凝噎。
他真的很想把这只不知道在防备什么又不知道在莫名臭屁什么的小猫抓过来狠狠揍他的屁股,但他当然知道对待小猫要顺毛摸,这个时候肯定是要服个软才行。
毕竟刚刚他所谓的告白也不过是个钩子想要引诱小猫上钩而已。经过两年的刻苦钻研,郑允浩深谙告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而他已经大为不同。面对金在中这种心防极高并且还藏着利爪的小猫,不过就是谨记四个大字:摒除人性——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猫和老虎的计策都已顺利实施,现在的他的确是个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
郑允浩捧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指尖,稍扬起下巴,将脸上那些被混混们打的伤口一同展示给在金在中的面前,与此同时再配以湿漉漉的眼睛和抽搭抽搭的吸鼻声,末了还要再加上一句真诚的“我没有在耍你,我是认真的”予以辅助。
虽然正式的告白并没有说出口,可一切都已在不言之中。
但想象中少年带着星星眼的怜惜并没有因此降临。
金在中依旧用那种高度防备的眼神死死盯着郑允浩,他的目光落在那正流着血的指尖一秒,但下一刻又像是重新燃起斗志誓有殊死一搏的决心。
郑允浩无言地表演了好一会儿,发觉这一套对于现在的金在中恐怕真的杀伤力不大,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裹着被单跑去水龙头底下用水冲洗伤口,回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散落在进门处的刚刚金在中买回来的消毒水和纱布。
原来刚刚自己装休克的那会儿,金在中跑出去是为了买这些东西。
郑允浩心中那撮名为希望的小火苗复又汹汹燃起,他从地上拾起装着医疗物的袋子,扭过头还要装作一脸的懵懂无知:“这是你刚出门,为了我,买的吗?”
好好的一句话被他说的拗口,又着重强调了“为了我”这三个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用心。
可偏偏金在中看不出来。
他推了一把挡住通往卫生间去路的郑允浩,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回过身冲着还等在门外不知为何总是露出一脸期待神情的大男孩冷着嗓音说道:“这个是给你买的,但是……”
他飞出一记眼刀打断了正要面露喜色的郑允浩。
“但是……看来你现在应该也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
金在中没料到郑允浩会反应这么大,他觉得自己不过是提出了一个正当要求,但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塑料袋掉落在地,和塑料袋一同落地的,还有郑允浩手中提溜着的用来遮挡身体的被单。
“……”
金在中努力绷住表情,庆幸上天给了自己一双能够看穿黑夜的眼睛。
“我不走!”郑允浩恐怕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不着一缕有伤风化,他连忙从地上捡起被单裹在腰间,跑到金在中身后堵住他的去路。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金在中头也没回,只从带着一丝裂纹的镜子里瞥了郑允浩一眼。和郑允浩在酒吧重逢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招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甚至自己还主动把麻烦捡回了家。
身后的那个“大麻烦”还裸着上半身就要往自己身上靠,一边轻声呜咽着说什么不要赶他走,一边连发感情牌,说他为了自己就连工作也丢了,住的地方也没有了,第二天还要去上学,这样下去就要完蛋了的话。顶着八块线条流畅、块块分明的腹肌的年轻男孩,身上的热源和爆棚的荷尔蒙信息素简直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金在中鼻尖里钻,被郑允浩粗壮的手臂从背后裸身抱住不断摇晃着,在摇曳的视线里从镜子里看去,他的身形完全被郑允浩所覆盖,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正处于热恋期的爱侣。
拥有这样一副好身材居然还会被那群弱鸡似的混混打成这样?!郑允浩难道是中看不中用那挂的?眼见着自己的思绪犹如蛋黄一样快被郑允浩给摇散了,金在中赶忙打断自己的心猿意马,他奋力拉开自己和郑允浩之间的距离,义正言辞地拒绝对方。
“等等……你丢了工作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者说你本来就不该在那种地方打工,正好借此机会,赶紧该回哪就回哪,然后好好上学!”
郑允浩瘪着嘴巴一副死缠烂打的贱样,但还是为自己争辩道:“那还不是他们那群人讲你的坏话,被我听到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就是看不过才动手打了他们!而且……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会去那种地方的。”后半句话倒是说的没什么底气。
“那又不是我让你动的手。你刚刚说什么?”
郑允浩低下头不敢看金在中的眼睛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拽拽金在中的衣角,真的就像只忠心耿耿却要惨遭主人抛弃的小狗,他小声说道:“先不说我根本没家可回,我现在就连衣服都没有,你就真忍心我赶走吗?”
“当然。”
话虽这么说,但金在中瞥了一眼,不禁扶额。他在心里衡量了下估计让郑允浩穿自己的衣服的可行性几乎为零,他那副健壮的身体无论如何是塞不进自己的衣服里的,而真的就这样赶他走,估计第二天郑允浩的裸照就会在大街小巷里大肆流传了,虽然那是不关自己的事,但说到底,郑允浩丢掉了工作这件事的确和自己多少沾了点关系,自己的确不好把事做绝。
“……好吧。那、那就等你衣服干了之后再走。”金在中思考了一会儿,自认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末了他又添了一句,“那你得现在就去洗衣服晾起来,这样明天早上绝对就能干。还不耽误你上学。”
金在中话音刚落,只见郑允浩将自己还往外渗血的食指默默举起,不肖他多说,金在中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小子……又冲自己打可怜牌。
不知道为什么,金在中总觉得自己碰上郑允浩就好像总有一股气不知道该往哪出,怎么想都是这小子在算计自己似的,可问题是他偏偏找不出什么证据来。
金在中认命地把郑允浩拉到全屋里仅有的可以供人坐下的小床上,先是给他的手指消毒。他十分省钱的直接买来酒精消毒,倒在伤口上的时候刺激的郑允浩“吱吱哇哇”地直喊疼,金在中就只是冷着一张脸手上快准狠,再给他包上创可贴,又是将那些混混们留下的伤口一一消毒,严重的地方包上纱布。
包扎完毕,郑允浩这贴了一块儿,那贴了一块儿,看起来就像是个打着补丁的布娃娃。
……如果有谁偏好这种浑身肌肉型的娃娃的话。
做完这些,他又直接把郑允浩塞到自己的小床上用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省得总是露出一身腱子肉,不知道在向谁招摇。
躺在充满了金在中味道的床铺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郑允浩,眼巴巴地望向将自己拾掇完毕的金在中,只见他把四角的被子往自己的身子下面塞了塞,嘴上却冷冷地下着逐客令:“赶紧睡觉,明天起床之后就赶紧离开。”
郑允浩瘪瘪嘴巴,一副不高兴又不敢再惹人生气的小媳妇儿样。
金在中正起身要走,衣角却又被拉住。
“你不睡吗?”郑允浩一边问,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顺带身子还往床内侧挪了挪,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怎么从前没发现,这小子一副纯情的外表下居然有颗这么色的心!
金在中险些憋出一口老血。
他一把打落牵在他衣角上的郑允浩的手,连忙背过身阻挡对方看到自己羞红了的脸庞,并十分正直地大声呵斥道:“你赶快给我睡觉!老子还得给你洗衣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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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在中并没有很快就去洗衣服。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听到从卫生间的外面,摆着唯一的床垫当作的小床上传来了一阵阵少年特有的酣睡声,那声音富含间奏,静谧,又听起来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感。
那是另一个独特的生命正在自己身边活着的证明。
大概是害怕打破这一刻的平静,所以金在中从卫生间出来时轻手轻脚的。被黑暗黏腻地包裹住的自己就像一个偷窥狂,他蹲在席地而铺的小床跟前,视线慢慢爬过男孩年轻又健壮的肉体。当视线掠过被被单遮住的重点部位时,他还是会有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又陌生,那是曾经的自己以为再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的感觉。
可下一秒,当金在中的目光在黑暗中锁定了郑允浩的面庞时,那种许久也不曾感受过的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的名为“羞耻”的情感再一次回到了身体当中。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都已经离开了,却还会有过去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郑允浩作为见证了自己悲惨过去的证人要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甚至,他还要对自己……
金在中曾经无比迫切地希望,那些知道自己的事的人通通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只要没有了证人,那么他的耻辱就好像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一样。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人不会消失,即便他人全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了,可是自己的记忆也不会消失。不论是从他人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背后,还是那双看向别人的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完全的他者的世界,一个自己和他人完全沦为同犯和证人的世界。所以,为什么自己不能消失,如果自己消失了那么连带着那些肮脏的记忆都能从这个世界上删除,那真是太好不过的事情了吧。
“唔……”突如其来的一声呜咽,打断了金在中的思绪。
迷蒙的眸子逐渐在少年的脸上凝成实质。他看向郑允浩微微皱紧的眉头,和脸上被混混们打过留下的伤痕,冰凉的指尖轻抚过那皱在一起的竖纹,慢慢将它们抚平。金在中不知为何小声地轻叹了口气。他猜想郑允浩应该很累,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密不透风得就像口棺材似的连个风扇都没有的破旧小屋里睡得这么熟。
金在中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开条缝隙,可刚刚拉开一点,不远处焚烧垃圾的气味就源源不断地顺着那条缝隙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他只得作罢。
金在中起身在角落放着的布制的小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炎热的夏天夜晚,他找出一条皱巴巴的黑色长裤,和黑色的连帽衫套在身上,即便刚穿上就觉得汗水涔涔顺着肌肤滑了下来,但他还就这样踏着漆黑的夜色出门。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街上的商铺们大多已经都关了门,金在中顺着转来转去的小巷往尽量还亮着灯,开着门的店铺的街区走。他一家一家找。转到另一条街上,这里有不少彻夜营业的小酒馆,买一杯酒就能呆上一整晚的,因此有不少无家可归者呆在里面,有时还会得到点店家施舍的剩菜。金在中走进门,一个一个掀开包间的帘子确认。有时候里面是一对正在亲热的男女,金在中赶忙弯下腰,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然后慌忙把帘子放下来。大多数里面都是些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子,看到金在中掀开帘子,甚至会把他当成是送上门来的应召女郎,上来就去抓他的手腕。
就这么找了两条街结果却一无所获,就在他以为今天可能也许就只能这样空手而归的时候,正好走到街边的转角,迎面嘻嘻哈哈吵闹着过来了一群人,正是今天,哦不对,应该已经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正是那些将郑允浩堵在巷子里暗算他的小混混们。
昨天晚上第一次擦身而过时,他故意低着头不愿引起他们的注意,可现在再看,金在中认出其中领头的正是奎泰手下混混团成员的其中一个,其他的也都看着面熟,却都叫不上名字来了。看来郑允浩的确是受到了黑帮的报复,并因此丢掉了工作。
暴戾的种子又悄悄在心底里复苏、萌芽,这一刻他的心底里突然冒出了昨夜在巷子里找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郑允浩时的那一幕,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再也不愿意忍耐。
他将卫衣的帽子扯了扯,拳头也跟着捏紧。
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郑允浩,也许他想揍的人也根本不是这群收钱听令办事的混混,他只是想借着为郑允浩出头的由头,为那个曾经那样弱小又无助的自己而挥动拳头。他渴望着别人的痛苦和鲜血将自己的那些丑陋的伤痕都一一覆盖掉,他希望挥舞着拳头和凶器能够穿破包裹在自己身上的束缚,就像毛毛虫破茧变成蝴蝶那样。
单单是这样的想象就已经让他开始浑身打着抖了。他在心底里制定了一个完美的策略,那就是——当对方人多势众的时候,只要逮着其中一个人狠狠地出手就够了。这是他跟着黑帮扮演上门讨债的混混时学到的招数。
金在中在心底打定主意,便双手插兜低着头迎面朝着那群看样子像已经磕了药的混混们走去。
——这没什么的,他们都已经几乎被毒品侵蚀了骨头,要揍他们一个两个的,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即便是在心底里给自己这般鼓足了勇气,但在经过他们的时候,自己的肩膀被大力撞击,那群人就像对他视若无睹般就那么经过了。就连平时遇到那种总找茬似的,说什么你瞪我了、你撞我了之类的话都没有,他们完全已经嗑嗨了,没人会在意这个半夜路过的人。只有其中一个在撞到他的肩膀时醉醺醺地扭过了头,在无意中瞥见到帽檐下的脸时,对方脱口而出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金在中?”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混混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盯着金在中这副奇怪的全副武装的打扮,有几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上来就推搡着他的肩膀,一边问他为什么不给泰哥回消息之类的话。
金在中嗫嚅着低下头,心底里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疑问。
奎泰难道在找他吗?这是为什么?肯定是因为郑允浩吧?
金在中心底里冒出些莫名的害怕来,他想起那天奎泰看他时那种像蛇一般冷冰冰又黏腻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制定好的策略现在完全被抛在了脑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连手也都像被黏在口袋里一样,无论如何也掏不出来了。
他不知为何沦为了这群混混们醉酒后的玩物,他们大声呵斥他,问他干了什么“好事”,其中一个甚至掏出手机就要给奎泰联系。
金在中终于再也难以忍受,他奋力挣开那个抓住他衣角的混混的手,就像逃离瘟疫一样迅速从他们身边逃开。其实对方根本就已是手脚绵力的状态了,如果他要揍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是他再一次退缩了。
那些浪荡的人声就像大海退潮后的波涛声一样在金在中的身后渐渐退却,伴随着自己的,只有孤零零的疾驰的脚步声。
在顺着垃圾处理厂旁的小道,爬上高高的台阶掏出钥匙进门时,金在中就像是一只缩回洞里的灰耗子一样——这个每个月只需几百租金的破败不堪的房子就是他的老鼠洞。
因为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郑允浩,并不是他对他还有点同学情谊,而是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单独的思考时间,他躲进了卫生间,并关上了房门。
金在中靠在墙上,就这样沿着墙边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胸腔里正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想要证明他还在活着,可是除此之外,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包含四肢的所有器官的掌控力。
明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准确的说,现在已经是所谓的“明天”了,那……太阳也会照常升起吗?
如果太阳照常升起,那他的,属于金在中的明天又在哪里呢?
金在中的大脑被一些很可怕的东西占据了,他开始在身上翻找,终于找到了被自己遗忘的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没电了的手机。
插上电源重新开机之后,无数条来自于备注为“奎泰”的恐吓似的信息雪花般飞入了他的信箱。
金在中一个也没敢点开。
生活像在和他开着玩笑,总是在他以为已经没事的时候,又一次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金在中觉得这一切都是郑允浩的错。肯定是他的错,他总得找一个人来怪罪。
如果不是郑允浩贸然对奎泰一行人出手,他自己怎么会丢了工作,又怎么会遭到黑帮的报复,而自己也连带着要受到黑帮们的追查。
现在别说他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门道,恐怕第二天出门就会同样也遭到黑帮们的报复吧。
想到这里,金在中的怒火不由得愈烧愈烈,他恨不得冲出卫生间,将郑允浩从自己的床上薅起来,然后现在立刻就将他扫地出门。但当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站起来,手握在了金属制的冷冰冰的把手上时,突然又泄了力。
自己可真是个混蛋。
金在中默默地想,自己同那些人渣混混们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不过都是些只敢欺软怕硬的货色。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就变得僵硬了,目光在黑暗的空气里无意识地游移。
直到当他的目光瞟到那盆自己出门前泡上的郑允浩的校服时,他才慢慢恢复了些许动力。
他蹲了下来,手探进冰凉的水里,开始慢慢搓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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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一擦亮,金在中就把在自己床上睡成猪一样的郑允浩从床上薅了起来。因为家里根本没有桌子这种像样的家具,金在中一直都是用一张捡回来的纸箱子权当做饭桌,纸箱四角贴的方方正正,此刻上面正放着热腾腾的稀饭和包子当作早餐。
被薅起来半靠在床头的郑允浩明显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睡得连眼睛都还没睁不开,早餐的香气直往鼻子里扑,还没等他看清楚金在中蝴蝶似的在眼前飞来飞去,下一秒,什么沾染着皂香的衣物被扔到自己面前。郑允浩定睛一看,正是昨天自己穿在身上被沾染了污渍的校服,此时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甚至在膝盖的破口处,也已经被精细地缝制了起来。
郑允浩抱着虽然还有点潮的校服看似在发呆,但其实整个人都已经被金在中感动到无以复加,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绷着一张脸故意做出凶巴巴模样的金在中叉着腰站在他面前,犹如天神降临。
他凶巴巴地指挥着郑允浩:
“喂——还不赶快穿衣服起来吃饭,吃完饭拿着你的东西赶紧给我滚蛋!”
郑允浩抱着衣服没动,他仰起头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只见面前那张吐露出霸道言论,故作凶狠的一张小脸上,一对黑眼圈简直快赶得上熊猫,小脸惨白惨白的,就连平日里那红润的嘴唇现在也缺少血色。
在中是不是昨天为了自己做的这些所以根本就没睡好呢……
这样的念头刚一冲上心头,郑允浩就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来将面前的小人拉过来,拉到自己怀里,他真想让金在中在自己怀里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可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击碎了他的幻想。
“啪”地清脆的一声,金在中抬手扇在郑允浩莫名其妙冲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凌冽的眼神眉目压得很低,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更加冷峻不可接近。
他以为郑允浩还想赖着自己不愿意走,顿时破口大骂道:“难道你还害我害得不够惨吗!都是因为你,我现在不仅连谋生的地方也没了,还因为你得罪了他们!你、你……你根本就不明白,从今天开始,我要是敢被他们逮到,我肯定会死的很惨!”
死得很惨……这可不是金在中胡扯的。他可是亲眼看到过那群黑帮整治人的路数,那真可谓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其中金在中就见过,面对还不上高利贷的借款人被他们疯狂灌下十多升矿泉水的状况。几个彪形大汉按住那个人,其中一个人负责将瓶口对准嘴巴将水灌进去,然后就趁着对方大口大口将那些水喝进去的时候,再有一个人疯狂地踹向他的肚子,这下他喷出的水相当于喝下的数倍的量。这种状况被他们戏称为“彩虹喷泉”。那些混混们看到这副场景不仅不会产生丝毫的同情,甚至还一众捧腹大笑起来。
金在中现在可笑不出来了,他一想到那些整人的路数要是放在自己身上,他就算能活下来也会被扒掉一层皮。想到这里,他怒斥郑允浩的语气也不由得软弱起来,越骂气势越弱,说到最后不仅语气带上了一丝呜咽,就连眼泪也不由他做主地顺着面庞就滑落下来。
“都怪你,都怪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谁叫你、谁叫你为我出头的!都怪你!”金在中越说语气越弱,这样下来,倒不像是在怒斥郑允浩,反倒是向在和他撒娇一样。
郑允浩果不其然慌了手脚。
“好好好……”看着金在中骂着骂着自己却大飙起眼泪,郑允浩顿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还没察觉到其中的厉害,甚至觉得这样骂着脏话的金在中从头到脚都如此可爱。他赶忙顺着金在中的话说:“我不会再害你了,是的都怪我,全部都怪我,你别哭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的处境,都怪我。真的,全部都是我的错。”
即便哭成这样很丢人,但金在中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诉求,他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绷起脸,催促郑允浩赶快穿好衣服吃了饭就麻溜地从自己家滚蛋。
郑允浩裹紧了身上的被单,仰起头摆出不愿惹恼金在中的小心翼翼的面容小声地说:“不是,是……我没有内裤啊,你让我直接就穿裤子?”
金在中气得昏了头,从自己的一叠内裤里随便抽出来一条就扔到郑允浩脑门上,面对郑允浩一脸唯唯诺诺却又好像有话要讲的神态,他大吼道:“你不穿就给我直接滚出去!”
最终郑允浩还是穿上了那条明显比自己的尺寸要小一号的内裤,被幻想中的老婆穿过的内裤紧紧包裹的滋味让他是又爱又恨。等到他套上校服蹲坐在地上将金在中买来的早饭吃的干干净净,打包收拾垃圾的时候,金在中正蹲在窗户边一个人抽烟。
眼见着上学的时间越来越迫近,郑允浩背起书包,手按在门把手上,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小声地向金在中请求道:“今天放学后,我还可以回来这里吗?”
金在中没回头,自然看不到郑允浩脸上小心翼翼怕惹恼了他的愧疚之色。
“求求你了。”郑允浩向他哀求道:“而且,你不用担心生计问题,我除了上学之外,我放了学还有周末就可以去打零工,等我打了工就有钱,有钱我就可以养你了!真的!”
金在中抽烟的手一顿,淡色的瞳孔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头也没回,仿佛刚刚的一番胡闹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就连反驳他都已经没有力气,他觉得郑允浩就好像从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他只是摆摆手让郑允浩赶紧滚蛋。
金在中坐在窗台的延伸台上,侧脸隐匿在天边淡淡的朝阳下,斑驳的逆光阴影中,一切的颜色都变得单一,只有他五官的轮光没敢近乎展现到了极致。
而郑允浩就站在进门的阴影里,仰着头看着坐在距离自己很近,实际却拥有着无论如何都难以接近的距离的金在中,一如他曾经无数次这样仰望着对方一样。
如果这一次他依旧听从了金在中的话,离开了这里,那么他就再也不可能有走进金在中心里的机会了吧。
就如同自己之前每一次错失的机会一样,都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这里,郑允浩的神情完全紧张起来,薄薄的上嘴唇紧紧向下抿着,他不管不顾时间的流去,略微踌躇了一阵。
他不想再对金在中使出什么招数,什么变猫变虎变成淋湿的小狗,就让这些招数统统都去一边吧,他只是想要向金在中献上一颗剖开的真心,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丢下他一个人。
“在中。”郑允浩小声地叫了一声金在中的名字。
金在中就像没有听到一般,但暂停吐出的眼圈暴露了他其实也在注意着对方的行径。
郑允浩脸上冒出点悲切的神色,慢慢开口道:“在中,虽然你不想让我说,你阻止了我,但是我想……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得告诉你,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更没有想拿你开涮……”
金在中的背影僵住了,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茫然地张开嘴唇,好像是想要回复对方。可口中却发不出一个音。
没有得到回复的郑允浩依旧慢慢说着:
“在中,我是真的喜欢你,从很早很早之前,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在中,我知道你介意什么,即便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但是我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些!我在意的从来都是你喜不喜欢我而不是……”
少年的告白被一声暴戾而打断。
金在中终于肯回过头,他将手中冒着火光的烟蒂狠狠丢在郑允浩的脚下,一双缺少睡眠又明显是哭过的猩红双眼怒瞪着他,冲他吼道:“滚!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可这一次郑允浩一步也没有后退。
他眼中的光因为被拒绝而熄灭了一秒,可下一秒,他又重新燃烧起来。
郑允浩蹲下身将那枚还在冒着火光的烟头在垃圾桶里熄灭。他没有再试图靠近金在中一步,也没有再去为自己解释。就像没有听到金在中的那些话一样,郑允浩从书包的内侧拉链口袋里掏出来厚厚一包明显是装着钱的信封,放在了进门处的地面上,那些是他自打十六岁可以出来打零工以来攒了很久很久的。郑允浩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看着带着怒气瞪着自己的金在中说:“放学后我还会回来的,这些钱你先拿着,应该够你最近的生活用的。所以白天你要乖乖等我,好好睡一觉,也要好好吃饭。”
说完不等金在中再做出任何反应,他拉开门一溜烟就顺着台阶跑了下去,留下来金在中一个对着郑允浩走后愈发虚无的空气,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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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小郑要走进小金心里之路可谓漫漫。 11.
有一只蝉躲在房间里。
其实并不能直接看到它躲藏的位置,只是它一直不眠不休的在这个永不结束的长夏里鸣叫,就像永远不知道疲累似的。
在郑允浩离去之后,那蝉鸣好像更响了,在屋子的四面八方叫着。也许只是郑允浩将刚刚的吵闹和喧嚣一同带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静默着。
被留下的还有房间里的各种东西。一些待洗的衣物堆积在一起。靠近厨房的地面上全部是自己来不及收拾的快餐盒,他很久没有自己做过饭来吃了,都是靠便利店的廉价快餐填饱肚子。空酒瓶也散落的到处都是。还有一些铝箔纸包装的药片,大都是些让人微量上瘾的尼布洛,那是他从奎泰那里买来帮助自己度过每一个艰难的时期的药片。
目光触及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物品。有几本书规规矩矩落在地上,那应该是郑允浩从自己的书包中取出今天不必要的部分留在了这里。有叠包着钱的信封正放在上面。
抱着只是好奇的态度,金在中一点一点挪着步子走到门口,他弯下腰拾起信封,没想到先从半开口的信封里滑落出一串闪着银色光芒的好似吊坠的东西,砸在水泥地板上叮咛作响。
目光随着那串链子滑了很远,一直到砸向墙壁之后,那玩意儿才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停了下来。
金在中顾不上再去数信封里钱的数目,他随着那链子滑走的方向跑了两步去追,却在看清楚那链子上吊坠的样式之后,脚步僵在了原地。
被串在那条银色项链上面的吊坠,赫然是一对和自己在Selene时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天使之翼”非常相似的银质机械翅膀的吊坠。
他的心脏感觉好像突然抽痛了起来,有什么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好像就要忍不住破土而出。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渐渐开始褪色,只有内心深处被他掩埋的某一个光点开始散发出它独特的光芒。
记忆像是一列脱轨的列车,原以为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一切就这样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般,记忆将他带回到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的很久以前——
因为不愿父亲夹在自己和继母之间左右两难,金在中率先向父亲提出愿意独自一人来到首尔的寄宿学校上学。以他的成绩想要考上这所学校着实是费了他好大一番力气,但最后还是凭借他美术艺术生的优势,破格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到这所贵族学校学习,并相应减免了百分之八十的学费。
独自来到首尔的第三个月,早已习惯独立的金在中也算交到了不少面子上过得去的朋友,他对于人情冷暖看得多便在心底里不大在意了。虽然这里大部分学生都是靠着家族对学校企业的赞助才能顺利晋升上来,但同学们之间大多还是较为善良淳朴,并不真的以身份贵贱来彼此区分,他在这里生活的也算是顺利。
但那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金在中对这里的一切的看法。
他还记得夏日傍晚那一场大到可怕的雷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室单薄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风也呼呼得吹大的吓人,时不时门窗传来的吱呀响声,和外面几乎快要被风压倒的杨柳树,明明才不过是五点钟下午的课纲结束,可天空暗得就像黑夜降临,所有的一切都叫人感觉心里怕得发毛。
金在中背着画架从美术教室摸索着往教室里走,漆黑一片的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男生沉重的剧烈喘息,夹杂着几声叫骂,然后就是桌椅被碰撞发出的砰砰声响。
金在中走进去时,教室里的桌椅被推得乱七八糟,在中央倒下的两张课桌之间,一个平日里总是仗着家族势力在班级里耀武扬威的男生将郑允浩死死摁在地上,他就像疯了一般,嘴巴里不停地咒骂出“私生子”“下作”“恶心”之类的字眼,挥而他动着的拳头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砸在郑允浩的身上。
一开始郑允浩还在不断地反抗,可周边围绕着的几个那名男生的“狗腿子”见状便蜂拥着一拥而上,他们按着郑允浩的胳膊和腿,叫他根本不能反抗。
金在中被这一幕先是吓了一大跳,他肩上的画板也在无意间掉落在地。可天上的雷声、雨声,混合着桌椅板凳挪动的声响,还有拳头一下下砸在肉里的那种恐怖声响,将他这一点微弱的声音完全掩盖了。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闯进教室的金在中。
那时的他和这个开学已有三个月才突然转学过来的郑允浩,的确是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普通同学关系,他也不知道郑允浩究竟和这些人之间有什么牵扯和纠纷,只是多多少少,从周围人的口中听闻了郑允浩身上有关“私生子”这个标签的传闻。
在“私生子”这个标签之下,郑允浩本人除了一副招摇的外表之外,其余并不怎么惹人注目。他看起来总是暗沉的、阴郁的,就像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身上总有股别样的执拗和认真。金在中从未见过他和任何一个同学交往过近,他对谁都是冷淡如白开水一般。偶尔金在中会在离开画室出去活动一番的回来之后,隔着教室后门的玻璃看到郑允浩会站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画板前,看着自己画纸上的作品久久没有移动步子。可当他走进画室时,郑允浩却匆忙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就连句话也没有和他说过,金在中只能看见他挺括地鼻梁侧影和不知为何连耳廓都染上的红晕。
郑允浩就一直是以这样冷淡的影子在他的心中投下阴影。
金在中明白此时他应该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不管是哪边都不是他这种普通学生可以招惹得起的对象。可也就是一念之差,划破天边的闪电照亮了被打得满头是血的郑允浩的脸,那瞬间,出现在金在中脑子里不再单单只是郑允浩那双倔强的眸子,他想起了那个自从母亲病逝后不得不去投奔早已再婚父亲的自己——那个孤单伶仃的自己。
要退出去的脚步却突然转圜了方向,他冲了上去将手一把扣在那个领头动手的男生肩头。他那时候从家乡光州独自一个人来到首尔,虽然一个人住在寄宿学校里,但学校里的伙食很好,他也终于不用再独自忍耐着饿肚子的困扰,再加上早几年因为无人管教时和混混们学来的一招两式,面对着这种平日里总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们,他的爆发力简直大的吓人。
男生因为金在中突如其来地加入战局,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形猛地被金在中扒得向旁边一趔趄,金在中就趁这时候,细长的手指扣住郑允浩的手腕,仿佛羽毛一般轻的,少年和少年的骨骼相撞,牵扯时却感觉不到痛。
快点,跟我走。
踏上课桌的运动鞋将书本踩脏,掉落在地面上的画板也顾及不上了,一众男生们的惊呼和天边的电闪和雷鸣都轻松化作青春里的白噪音,金在中头一次感觉自己变成了青春疼痛剧集里的主角,郑允浩是开始一切的契机,他们踩着课桌从窗户跳进暴雨里,每踏下的一步都激荡起十几岁少年时的水花。
……
画面一转。
……
被熙攘的众人围绕在中心的金在中手中正捧着一个还未来得及拆开的信封和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金在中先打开了植绒首饰盒,一条银质的项链,下方垂坠着一个造型独特,却一下就抓人眼球的机械风翅膀模样的吊坠。虽然说从外表并看不出价值如何,但特有的外观明显可以看出是送这条项链的人找寻了很久才寻觅得到的。
也许别人不知道这条坠子的来历,但金在中心里却一清二楚。
这根本不是什么市面上可以买来的现成的物品,而是经由自己的嘴巴向郑允浩描述出来的。但却让金在中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自己的随口一说,那个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郑允浩竟然真的将他幻想中的东西完完整整地制作了出来。
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金在中享受着众人的吹捧和欢呼,大家起哄着让他拆开一并放在他桌上的告白信。
金在中在众望所归中刚将纸从信封中抽出来,还未来得及拆开,目光就瞥见郑允浩出现在教室的后门。他不知道已经呆立在那儿有多久了,他同众人一样朝着自己的方向看着,但那目光中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空洞。
郑允浩那时的外貌就已为成年后剑锋凌厉的长相已经奠定了基础,周身凛冽的气质,和高挺的鼻梁,生气时四周自动降下的有压迫感的气息。就是这样的郑允浩拨开众人,走到金在中的面前。
从郑允浩的眼睛里,几乎可以看到某种赤裸裸的憎恶,好像还混合着某种其他金在中来不及解读的情绪。
太快了,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被郑允浩夺去的还没有来得及看的信,瞬间就被撕成了雪花般的碎片连带着那条象征意义独特的项链,一同被丢弃在了脏污的垃圾桶里。
“这不是给你的。”
还来不及追上着一切变化的金在中茫然地抬起了头,对上的却是不知为何,眼中闪着弄着对自己失望之色的郑允浩的脸,得到了这样的一句回答。
“……”
金在中张了张嘴,尴尬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
就当他还在手足无措之时,可郑允浩却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氛围中独自离开了。
留下金在中呆呆地站在原地。
整个世界好像暗了下来,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
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那件金在中一辈子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事情。从那时开始,金在中便一直生活在了失去色彩的灰暗的世界当中。
当他被学校退学时,就连从老家赶来都不愿意的父亲冷冰冰地在电话里撂下了一句——他已经快成年了,发生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我管不了了——便匆匆挂上了电话,独留下金在中一个人面对着一切的支离破碎的场面。
从此之后,金在中一个人面对着四个季节的两轮交替。
他独自一个人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艰难的生存,就这样,生活在太阳背面的少年一个人孤单地度过了两年。
如果人生是四季交替,那么对于十八岁之后的金在中而言——少年时代的盛夏早已落幕,从那之后,人生凛冽,年年寒冬。
……
……
“不过这个东西,也不能算是完全想象里的玩意儿吧,毕竟我已经想象它很久了。”
……
在Selene里,对老板娘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是了,原来自己以为是想象中的东西,按迹循踪,原来早就存在于自己的记忆深处。
只不过是被自己刻意关在记忆的黑匣子里,每想起一次都恨不得痛彻骨髓。
这条项链,明明是金在中见过的,这明明是早该在两年之前,就应该被郑允浩送到金在中手中的礼物,阴错阳差,却在两年之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如果当时的郑允浩就将这条链子送给了自己,如果当时的少年能够再多一点勇气,直接向自己表明心意,那么……那么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可偏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有“如果”。
可这才偏偏就是最叫人难过的。
很多很多的难过、愧疚、遗憾和痛苦纠缠在一起,金在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所以他选择将那些情感和记忆全部埋藏在心底里的最深处,他发誓不要再让自己想起来。
但他没有料想到,那些记忆在被撬开了一角之后,就如同洪水一般溃之千里。
眼泪不知不觉从早该干涸的眼眶里涌现。
金在中不能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两年时间白白过去,就算如今郑允浩再拿着这条链子到自己面前表白,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他们都已再不可能回到当初那段纯真美好的岁月了。
他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金在中了。
如果注定了要错过,那么干脆就错过一生。
遗忘才是最好的。
对他,对郑允浩都是如此。
蝉还在鸣叫。
金在中用一本郑允浩留下来的四开大小的书本一巴掌呼了上去。
蝉鸣声终于歇了。却从它鼓胀的肚子里发出液体泄漏的声音和另外一种细微的叫声。
tbc.
不计标点符号字数:3894
所有事情都有解释,发现自己写的偏离大纲了,正在往回拉…… 12.
打死那只蝉之后,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吓人。
金在中奇怪的在这间不过十叠大小的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就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用审视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未整理的衣物、积攒灰尘的角落、四散着的宝特瓶和空酒瓶罐子,平时总是散乱的床铺因为之前被另一个人睡过,头一次变得那样整洁,可除此之外……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什么正经生活的器具,没有家具,没有用以一日三餐的锅碗瓢盆,如果不是遍地产生的垃圾,这里根本就不像是还有人居住的样子。但这就是自己住了将近两年的房子,阴暗少见阳光,狭小又拥挤,自己就是每天寄生在这样的环境里。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
冬天把所有的衣物都穿在身上,夏天就活得像个原始人。
大多数时候,为了避免要吃一日三餐就会把一整个白日都睡过去,直到太阳西下,再像只见不得阳光的老鼠似的出门觅食。
当然也不是所有时间都能够用睡眠填补,这时候酒精就变成了最好的辅助剂。
酒精是个多好的东西啊。
人只要喝了酒之后,哪怕屋子外面的天有多寒冷,可是也会感觉心里是热热的、暖暖的。不管外面的风刮得多么强烈,可这时听来就只如耳鸣。喝下酒精之后,整个人就如同和外界隔绝着,也可以说是自己被外面的世界抛弃了。
但他原本不就是被全世界都抛弃了吗。
但没关系,只要喝了酒,如果还不行的话,再加上一片尼布洛药片。有时候他也会向那群人买上几粒墨司卡林,然后会被他们起着哄带着一同去到一个私密的地方。
在那样狭小的私人酒场,一面墙都摆放着高档的洋酒,对面是宽大的皮质沙发,上面躺着几个已经神智不醒的人。昏暗的场景里,只有一台四四方方的电视机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里面正播放着马龙·白兰度的老片子,要不就是伊利亚·卡赞的片子。香炉里点上拳头大小的哈吸①。这种玩意儿燃烧得很快,用不了一刻钟,比酒精上头得还要更快,每做一次呼吸,那蒙蒙得烟雾便不由自己地钻进了胸膛,整个人便就陷入在了错觉之中。
整个屋子很快开始溢满热气,那热气使人渴望剥去身上的皮肤。明明该是最讨厌人类这种虚伪又恶心的生物,这时候却偏偏渴望着另一个人能靠近自己,渴望一双手能爱抚着自己,用温柔的语气在自己耳边轻声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切都没关系的。
可触手可及的,却是另一个冷硬的胸膛,几只伸过来的手摆弄着无意识的自己,被人推倒了,被人按住胳膊,被像是玩偶一样摆弄着。“握紧拳头啊,都找不到血管了。”有人这么说着。然后感受到皮肤上有些许凉意,也许是酒精棉擦拭的感觉,锋利的针尖刺了进来,倾倒的视线也就变的更加歪歪斜斜的了。他看见有女人坐在一旁的有着斜椅靠背的沙发床上,她将长长的黑发头发全部高高束起,然后对着小镜子精细地描着口红,转过头,就看见了透过葡萄酒杯看着她的金在中。
“这是新来的小孩吗?”
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才看见他,其实他已经来了有好一会儿了,已经喝光了一杯葡萄酒。
当然没人顾得上搭理她这句话,就连金在中自己也顾不上,他被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给迷惑住了。在这样的氛围中,就连那如同噩梦般一环套着一环的记忆都开始在大脑当中模糊起来,连带着受过的伤和咽下的委屈眼泪都变得不再那么清晰。
那时的他才刚刚加入黑帮,他们带着他一起去暴力讨债,追来的钱按比例分下来,虽然分到他手中时已经几乎所剩无几了,但也足够在这里买上几杯酒,配上一支非洛滂②。
一开始也没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只是想着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就像爬山一样,爬得太久太累了,坐下来歇歇脚而已。毕竟如果要把自己的人生比作一座需要负重艰难爬行才能向上的大山,向上的时候总是得要努足了劲头,得咬着牙,得经受着多少来自旁人的白眼。可就是在某一个时刻,心里的某一个念头——刚好可以就这么滑下去——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反正自己的这一辈子也没救了。
母亲生病时因为得不到救治,只有还不满十六岁的自己得去打黑工刷一天的盘子也挣不来医院一天的医药费钱。而在母亲病逝后,家里仅有的房子被拍卖的拍卖,遗产更是没有的东西,那时候的小在中只能拖着自己仅有的一箱行李跨越大半个城市去寻找他的亲生父亲。
他四岁那年,父母离婚,母亲什么都没要,只要他,他们两个即便生活得再穷、再艰难,可也有真心人可以相互依靠。但现在他就连母亲也失去了。
这么多年,他们并没有和金在中的父亲有什么联系, 可现在金在中没人管了,无家可归,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他,希望能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给自己一个落脚的地方。
敲开父亲家房门的时候,来开门的是一个正咿咿呀呀欢叫着的穿着喜庆的小团子,男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开门就问,“哥哥,你找谁啊?”
到这时候金在中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已经和人再婚,也已经有了另外的孩子。
不过好在那时他父亲还有点善心,经过商量之后,他承诺只要金在中考上了首尔的寄宿学校,他就愿意为金在中出高中这三年的学费,当然是以借贷的形式,等金在中以后挣了钱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但事情怎么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呢……
歪斜的视野里,女人摇曳着腰肢走到金在中躺着的地方,坐下来,她对金在中释放着微薄的善意。
“感觉怎么样?是第一次吗?”女人问。
“这小子说不是,说之前被人骗过还注射过海洛因呢!”从身后传来的是带着他一起过来的同行人的声音。刚刚也是他为自己注射的。
金在中不知道该去回答谁的问题了。他觉得皮肤颤动着,只觉得在针头拔出的瞬间,那种名为非洛滂的东西一瞬间跟着就冲到指尖,沉重的冲击传递到心脏,房间里烟雾缭绕,视线本就迷蒙如同在白雾中一般,女人的脸看着一片模糊。
他捂着胸口想要站起来,想吸气,但是他的呼吸已经完全紊乱了,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就连他的脑袋也开始变得木森森的,仿佛被谁重击过,嘴巴干得像在燃烧。女人的手臂环绕过金在中的肩,将他搂进怀中,就像母亲抱着孩子那样,可她的另一只手却顺着黑暗往下探。
金在中下意识想推开她,可他全身都变得软绵绵的,骨头都好像在身体里溶解掉了。还没等他开口拒绝她,刚咽下去的一点唾液还未通过喉管就不管不顾地往上返,他呻吟着又跌回女人的怀中。
“呀!快点拿个盆过来啊,他要吐呢。”女人喊叫着。
金在中把头埋在女人的双腿之间,他剧烈地喘息着,但还是无法缓解那种喉头极具干涩的感觉。他就像被水浪拍打到岸边的一条死鱼,尽管喉头干渴得要命,可却有源源不断的唾液溢出嘴唇,每次用舌头去舔,都会有一阵猛烈的恶心感从下腹袭来。
他开始拼命喘气,但只有一点空气进入身体,那空气似乎并不是通过口腔和鼻孔,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流了进来,指尖、前胸亦或者是脚心都有可能。他整个人都绷直了完全动弹不得,心脏一阵阵绞痛,太阳穴的血管膨胀着,无规则地怦怦乱跳。闭上眼睛,他感觉得到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上演了,丧失力量的身体,被扒光的衣物,还有不断闪烁着的快门灯光。他想要吐,他快吐了。
金在中拼了命想要抬起头朝谁呼救着,但是从后来的监控摄像录下的内容看来,他没有,他只是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的,任由那个人对自己做任何事情。他就像死了一样。
金在中一直在想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不是该在学校上学吗?他的手中还挥舞着铅笔,手掌不断在稍显粗糙的带着纹路的画布上来回地摩擦,然后一整个手掌都变得黑乎乎了。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如果到冬天的时候,那玩意儿简直比自己还不经冻,一旦颜料被冻住了,那真的是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解冻回来。还有……短暂美好的记忆里好像还有什么,挥洒的汗水,努力向前蹬动的自行车的脚踏,夏日里穿过叶子打下的斑驳的树影,还有大海的回声,那是仅有一次的逃学经历,是和谁一起的呢……他居然已经完全都想不起来了。
“他没事吧?”女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其实她一直守在金在中的身边。金在中的思绪从很久远的以前抽离回来,他努力想要把视线集中在现在的眼前的一切上面,可他感觉自己就像瞎了一样,只觉得视野里有来回摇曳的光,那光线晃得炫目,宛如水面上太阳射过来的反光的光线,照得眼睛生疼。
陆陆续续有不同的人靠过来,有人抓起自己的手,试探着脉搏,然后大叫着说:“他心跳跳得好快啊!”语气里只有震惊却没有恐惧。他们就这样围着金在中看了看就又散开了,就好像在围观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最后只有女人还在叫道:“赶快拿盆过来听到没啊!他会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的!”
有什么东西像活物一样在他的胸壁里面刺挠,他觉得这次自己肯定是死定了,但是并没有如他所愿。女人抬起了他的脖子,将他改为侧躺着在自己的膝头。“好危险,你怎么能给他打这么多!这可是按体重来的,他差点就没命了。”女人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眼角的余光扫到女人的脸,看上去和自己死去的母亲没什么两样,金在中忍不住抚摸上去。女人冲着他的手迎上去,滚烫滚烫的皮肤,接触到之后让他稍稍感到了一丝舒爽的凉意。
然后,他便直接吐在了女人的腿上。
tbc.
①哈吸:一种用印度大麻提炼的麻药。
②非洛滂:一种兴奋剂。
毒品危害生命安全健康,毒品危害生命安全健康,毒品危害生命安全健康。
远离毒品,珍惜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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